看谁都可疑,看任何人都害怕这个人骤然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突如其来地用一种近乎癫狂的方式表现出来,半强迫式告诉他这里是幻境。
什么是现实?如果身边一个能相信的人都没有,回到现实又有什么办法证明这是现实?
……苹果。
孟然只觉得呼吸一滞,他忽然想起景忆鸣在车上和他说的那些话,那大概是他和景忆鸣认识这么久以来,景忆鸣说过最情真意切的句子。
景忆鸣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将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他说过,等什么时候吃到苹果真正的味道了,就说明自己的脑子彻底清醒了,没有再把幻境和现实弄混。
他没有说如何去辨别现实的存在,只是告诉孟然,你的脑子,你所看到的世界是不正常的,你把幻境和现实搞混了。
什么是正常?
怎么样才算正常?
只要吃到苹果真正的味道了,看到的世界就算正常,因为苹果……就是他幻境里的漏洞。
如果这样的话,他能证明自己看到的世界是正常的话,那就不需要相信别人。
是的,景忆鸣说过,相信自己就够了。
孟然骤然回想起前几次景忆鸣给他吃过苹果,咬下去每一个都是腐烂后的酸臭,他似乎真的很久没有吃过一个真正的苹果了。
苹果在哪?
什么地方有苹果?
孟然立刻转身朝着外面跑去,叶潜啧了声,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快速说了几句什么,一扭头,林岑竟然跟着孟然跑了出去。
苹果,苹果,苹果。
或许他还有救。
孟然快速跑下楼,医院对面竟然刚好有一家水果摊子,他慌慌张张地冲过去,在老板震惊的眼神下快速拿起一个苹果,一边摸出钱拍在桌上,一边对着苹果狠狠咬了一口,果肉和汁水一起滚到嘴里,是臭的,那种腐烂的味道在舌尖蔓延,直至整个口腔。
孟然盯着手里的苹果,无助感此时才朝着他铺天盖地地袭来。
景忆鸣说要他相信自己,只要吃到正常的苹果就算正常,却没说过如果吃到的苹果味道不对怎么办。
苹果不对,他的脑子也不对,那他凭什么相信自己,相信一个脑子不对的人?
孟然把手里的苹果狠狠砸开,在把全身上下所有的钱,宴尘远早上被工作电话喊离的时候给他的所有的钱都拍在了桌上,疯了似的拿起苹果啃咬着。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味道都是那样,酸臭的,腐烂的,像从尸骨里结出的种子那样,由内而外地漫出一股恶臭。
“哎……哎!”老板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指着孟然大喊道,“四院的病人跑出来了!这里有个疯子!疯子跑出来了!”
周遭的人都看过来,他们看见老板口中那个疯子一边颤抖着手一边从果架上掏出所有的苹果,咬一口又狠狠砸开,到最后整个肩膀都在抖,他干脆把整个苹果框都掀了,粗喘着看着一地的苹果。
假的。
都是假的。
或许有真的。
但什么是真的?
谁来告诉他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到底把什么搞混了,他又如何去相信这个人说的一切。
孟然强忍着恶心,咽下嘴里味道不对的苹果,想。
其实已经没救了。
正文 梦醒
林岑冲出医院的时候孟然已经快把水果摊全砸了。
周围的人大喊大叫着,估计是看孟然是从四院跑出来的,不大敢上去阻拦什么,慌张地报警,跑到医院去喊人,林岑只能依稀听见一些模糊的杂音。
她的听力在这次醒来后就有了很大的损伤,叶医生写了字给她解释她的耳朵到底怎么回事,她很难接受这一切,因为她还处于闯关中,没有了听力简直就是致命的打击。
而且孟然他们……大概就是看中了自己的听力才会和自己一起闯关的。
现在听力没有了,林岑连个普通人的听力都不及,他们应该不会再带着自己。
但是此时此刻,她不能放着孟然一个人在那里。
她一直觉得孟然很压抑,虽然有时候嘴上不饶人,说出来的句子挺逗的,但就是压抑,那种感觉迫使她和孟然说话时都变得小心翼翼的,此时此刻她看见近乎癫狂的孟然了,才察觉,孟然或许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把所有的刺都展露出来,偏执得疯狂。
林岑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但她大概能猜到他们会怎么评价孟然。
疯子。
“孟然!”林岑冲过去,拉住孟然的手,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声音,“你到底怎么了?”
“假,假的,”孟然一把推开了林岑,怒吼道,“都是假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林岑急了,又一次拉着他的手腕不敢松手,“你先冷静下来好不好?我听不见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先跟我回去……”
“滚!”孟然甩开她,眼神忽的变得惊恐,几秒后又犹豫着落到林岑身上,快速摇着头说,“别碰我,别碰我……”
“孟然!”林岑大喊一声,但孟然已经跑远了。
她刚想追过去,水果店的老板一把拦住了她,说着什么,估计是要赔偿,林岑听不见,又快看不见孟然的背影,急得快哭了,她身上是没有钱的,被扣在这儿完全没办法脱身。
余光瞥见医院里有谁出来了,林岑立刻大喊:“叶医生!孟然往那边儿跑了!”
叶潜举着手机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快步朝着这边走过来,又和水果店的老板交涉,赔偿损失后扭头看着哭出来的林岑叹了口气。
-没事。
-他们去追孟然了。
叶潜把这些话打在手机上递给林岑看,看完后收回来,又打上一句:我先带你去配个助听器吧。
这里是最熟悉不过的城市。
往前走一截儿就是一家生活超市,旁边有个便利店,水果店也在附近,走过这一段路再往前过两条街就是一所小学,应该开学了,或者没有,反正孟然从那里路过的时候学校里很安静。
这里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街道,生活节奏,人,景物,空气,天,这些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
孟然却从里面感受到陌生,一股无所适从的陌生。
他试图把脑子里的结打开,其实很简单,他脑子里有两端记忆,并且两端记忆的记忆点完全相反,按照现在的发展来说,说“景丞死了”的那段记忆更为虚伪一些,因为景丞很有可能一直都在他身边,他能切身感受到,这些闯关的日子也是真实的。
可他又不敢想了,万一在关卡里的日子也是假的呢?
来来回回,弯弯绕绕,什么真假什么虚实,一切都无法在孟然脑子里盖下一个确切的章,他想起小孟然曾经说过,如果无法相信自己的话,相信景丞不就好了吗?
他现在已经无法相信自己了,那么景丞在哪里呢?
就算他撕开景忆鸣这层面具,真的看到了景丞,景忆鸣又会承认吗?
他不会承认的,他有什么目的在身,如果那么轻易的就承认了的话一开始根本就不会弄上一张面具,想方设法地接近自己。
孟然快步走在街头,像在逃避着什么,又像在寻觅着什么,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一辆车,他没有回头,但余光已经瞥见了,那是宴尘远的车。
车里坐的是谁他不清楚,反正这辆车宴尘远和萧渡水经常开,此时孟然也不想知道车上坐的是谁,有一股罪恶感压在他身上,理性觉得他不应该这样,怎么可以怀疑自己的家人,另一半理性又觉得,凭什么不能怀疑?他们不是早就不对劲了?
理性分成两半,孟然感觉自己也要被分成两半了。
“孟然!”身后车上的人终于忍不住,下了车追过来,“先跟我回家行不行?”
孟然听出来了,这是萧渡水的声音。
“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没有办法分辨什么,”萧渡水着急地说,“但是我们可以先回家,你想知道什么,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别碰我。”孟然低声说。
“什么?”萧渡水惊讶地瞪着他。
“别他妈碰我!”孟然甩开了他的手,胳膊颤抖着收回来,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腕,突然扯出一个笑容来,“你想给我解释什么?”
“你……”萧渡水皱起眉,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
“我不想听了,”孟然说,“你,你们,你们所有人在我眼底都是疑点,你们都有事瞒着我,我看得出来,现在你想和我解释什么?把我安抚下来,把我骗回去,对吗?就像你当初哄骗我和景忆鸣一块儿闯关一样!”
不能这样说。
不该这样说的。
孟然看见萧渡水很明显地皱起眉,眼底的情绪根本掩盖不住,那种悲痛以及快从眼底漫出来了,他突然十分后悔,不应该这样吼的,这个世界上萧渡水和宴尘远是除了景丞和爷爷以外对他最好的人,他怎么能这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