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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亡的无脚鸟 (茂山)


  他夹着烟往上走,眼前的楼梯变得扭曲,不断延长摇晃,嘴里吐出的白雾变成了灵活的白蛇,顺着楼梯盘旋飞了上去。他变成了雪白的鸟,羽毛被拔光了,只留下一对能展开的双翼。
  翅膀可比羽毛有用多了,至少他不会降落。
  真无聊,纪浔这样想。
  沈斯缪仰着头,黑暗的楼梯道里,落在他视线里的 只有纪浔指缝里那根燃烧的烟,火红,透亮。它夹在纪浔渗血的指缝里,雪白的烟体也被染红了。
  纪浔的手垂着,指骨分明的手随着走动轻微晃荡,燃烧了的烟灰落了下来,露出更加火红的烟头,一同往下落的,还有正在滴落的血。
  从楼梯的间隙落了下来。
  正好落在沈斯缪仰着的脸上。
  纪浔消失在了视线里,沈斯缪抬手往脸上抹了一下,看着指尖上的血,一种沉闷的痛感从他的心里涌了出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酸胀感袭遍全身。
  他把手指放进了嘴里,吮干净了那滴血。
  最后一层是天台,铁门被打开了,被风吹得嘎吱作响。
  沈斯缪抬眼就看见了纪浔。
  摇晃的铁门,要压下来的乌云,楼顶地面上交杂错乱的钢管。
  纪浔面对着他,靠着铁栏杆抽烟,风把他的黑色夹克吹得鼓起,里面白色T恤下是瘦削的骨节,夹克上的拉链随着风声一起猎猎作响。白烟缓慢地从他嘴里吐出,他的表情冷漠到过分,和那双沉寂的眼一起融于着茫茫天地间。
  那被风吹散的烟雾,他眼睑下的淡青阴影,嘴里闪烁的红光,都一帧一帧地闪在沈斯缪眼前。
  沈斯缪走过去一把抓住了他,轻轻地捧着他的手,仔细地看着那条刀伤,血已经止住了。可他还是忍住不手指颤抖,他抬头问纪浔:“疼不疼。”
  “有点麻。”纪浔如实说。
  “流了那么多血,肯定会发麻。”沈斯缪只能干涩的说着这句话,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纪浔目光笔直地落在他脸上,用手捧起了他的脸:“你现在很难过。”
  “对啊。”
  “因为我。”
  “嗯。”
  纪浔不说话了,只是捧着他的脸仔细观察,用手摸了摸他的睫毛,看着他颤了一下,垂下眼皮,凑近吻了一下他的眼睛。他抵着沈斯缪的额头说:“妙妙,你的脸被弄脏了。”
  说完他放开了手,偏头盯着他脸上的血迹看了良久。
  沈斯缪抬手摸了摸脸上已经的血,已经干了,擦不掉了。
  纪浔越过他,朝后面那堵墙走去。
  “你去哪。”沈斯缪跟着他问。
  纪浔没有说话,直径走到那堵墙前面,手撑着坐了上去。又从烟盒里拿出了一根烟,用手捂着打火机的风口,低着头凑近点燃了。
  他的手随意地放在一旁撑着,另一只手夹着烟,也不抽,就这么任它燃烧着,眯着眼看站在下面的沈斯缪。
  “你快下来,太危险了。”沈斯缪吓得不轻,墙后面只有一点铁栏杆,堪堪挡住一点腰,栏杆后面是空的,足足有五层楼高。
  纪浔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看着他只是笑,“摔下去就摔下去。”
  “纪浔”沈斯缪第一次这么愤怒地喊他。
  然后又快步走到他面前。
  纪浔把嘴里的烟捻在一旁,向后撑了一下,吓得沈斯缪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纪浔用腿勾住了沈斯缪腰,头埋在他的肩上,开始闷声咳嗽,突起肩胛都在耸动。
  闷热的呼吸打在沈斯缪的肩窝处,潮潮的、麻麻的。纪浔的头发蹭得他的脖子刺刺痒痒,他轻轻地拍着纪浔的背,帮他顺气,低头亲吻着他的头发,和露出来的后颈。
  “慢点咳,好一点了。”他嘴唇贴着纪浔的后颈,吻了一下那突起的骨节,感觉有些烫,像是要发烧。
  纪浔抬起头,头发有些凌乱,脸色没有血色,嘴唇也是苍白的,唯有那薄薄的眼皮因为咳嗽泛着红。
  他捧住了沈斯缪的脸,垂眼看着他,然后低头吻他的脸,湿湿热热的呼吸也一并打在他的脸上。沈斯缪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两侧,他闻到了腥味,是纪浔手上的血,接吻时嘴里都是一股铁锈味。
  风几乎呼啸着吹过来,铁门发出难听响动声。云越压越低,天台更加昏暗,周围是林立的高楼,密布的乌云,而他们在这天台的一隅接吻。
  纪浔捧着他的脸,开始舔他脸上的血迹,湿滑的舌尖舔在脸上,又痒又麻,沈斯缪的牙齿都开泛酸,仰着头满脸的潮红,呼吸越来越急促,喉结上下滚动着吞咽口水。
  他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纪浔。
  纪浔捧着他的脸,朝他吹热气,看着他发抖,又低头舔他颤抖的眼皮。
  沈斯缪捧着他的手说:“我在楼梯上,有滴血落在我脸上。”
  纪浔注视着他。
  “然后我抹了下来,舔干净了。”
  那一刻他觉得纪浔的血都是甜的,他想舔干净他的每一个指缝。
  沈斯缪低下头,湿软的舌尖舔了一下他的指缝,血腥味在口里炸开。
  他捧着纪浔的手,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潮热的呼吸打在手心上,像蛇一样钻进了伤口里,旁边的肉开始发痒,如同细细密密的蚂蚁爬过一样。纪浔蜷缩了一下手指,轻轻地挠沈斯缪下额。
  他偏头看着悬空的高楼:“如果我真的摔下去呢?”
  “我会接着你。”沈斯缪不假思索地回答。


第39章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不到五点医院就灯火通明,走廊里敞亮的白灯几乎到了刺眼的程度,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创伤科的门微微敞开,能看见蓝白的帘子。
  纪浔坐在椅子上,手摆在桌子上,任护士帮他处理伤口。
  “怎么划了这么长的一道口子。”护士一边帮他的手消毒,一边拧着眉头说。
  “刀。”纪浔简短地说,目光直视着前面的窗子。
  雨水晕开在窗子上,又沿着玻璃蜿蜒地往下流。纪浔的脸倒映玻璃上,模糊的,雾蒙蒙的,越想看清却越发模糊。一如他静默的神情一样,无数的雨落下,晕开却只能叫人看见茫茫雾霭一片。
  用于清理的止血棉和纱布,在台面上堆了不少,入眼就是鲜红一片。沈斯缪低头看着那被酒精冲洗得发白的伤口,心里堵得慌,甚至于不敢去看第二眼。
  他看着纪浔目光空空的样子,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转身朝门口走去。到了洗手间,沈斯缪打开水龙头,一脸阴沉地冲洗着手上残留的血迹,把领带扯松,到隔间抽了两根烟,心情才算平复下来。
  回到科室,护士刚给纪浔打完破伤风。旁边的医生拿了几盒消炎药开单子,说道:“消炎药一天两次,一次两颗,伤口不要碰水,换纱布的时候要消毒。”
  沈斯缪扫了一眼那几盒药:“不要胶囊,消炎药换成冲剂的。”
  医生抬头有些奇怪的地看着他,然后把单子上的两盒胶囊划了,嘟囔了一句:“小孩子都吃的是胶囊。”然后单子递给护士:“去拿一盒冲剂过来。”
  沈斯缪拿着单子排队缴费,回头看着纪浔站在后面不远处,一个矮小的老太太和他在说话。纪浔偏着头听,受伤的那只手垂在一旁,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
  老太太说的多了,他也只是点一下头,眼睫垂着,目光盯着前面,像是在听,又像是没有入耳。
  老太太走的时候,一步一回头。纪浔也只是插着口袋站在原地,目光淡淡地看着她走。
  纪浔高高瘦瘦地插手站那里,周围是穿梭的人群,杂乱的脚步声。沈斯缪盯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沉稳、冷漠,可被人依靠,自己却永远独身一人。
  缴完费用,他提着药和纪浔朝门外走。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医院门口,坐上去之后,纪浔手肘抵在玻璃上,支着下巴看外面。
  沈斯缪把那堆药的说明看完,从后面把买的草莓蛋糕拿了出来:“吃吗?”
  纪浔把目光移向那个蛋糕点了一下头。沈斯缪拆开包装盒,把叉子拿了出来,看了一眼纪浔的手,端着蛋糕开始喂他。
  车内都是一股酸甜的草莓酱味,沈斯缪挑了一勺奶油给纪浔。
  “好甜。”纪浔说。
  “有吗?”
  “嗯。”
  沈斯缪垂眼看着叉子上残留的奶油,有一种呼吸不畅的感觉,连牙齿都开始发酸,疯狂的分泌唾液。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一样抓心挠肝,然后垂下眼睛,把叉子送入嘴里,把那残留的奶油舔干净了。
  外面噼里哗啦的雨砸在玻璃上,四周是流动车子,交错的黄色闪光灯。纪浔默默地看着他,然后向沈斯缪伸出了手。
  沈斯缪向前移了一点,几乎是屏住呼吸。
  纪浔静静地注视着他,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压在了他的嘴上。
  压在嘴上的那根手指是冰凉,沈斯缪感觉自己的嘴唇麻麻的,不自觉地想伸出舌头去舔他的手指。
  纪浔看着他的嘴唇,脸色静默,不怎么看得出情绪,然后抹去了他嘴上的奶油。
  外面的远光灯透过玻璃照进来,他们两个都笼罩在这朦胧的黄晕下。纪浔垂眼注视着手指,然后淡定自若地送入嘴里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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