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 (姜随)

　　薛家然难得来一次，孟辉想拍拍他背表示歉意，一看手上黏糊糊全是油渍，举到半空又收了回来，只好笑笑作了个抱拳的姿势。
　　有姜岁岁在姜随不敢喝酒，薛家然喝了两口没多大意思也放了酒瓶。
　　隔壁桌传来闷闷的咳嗽声，听得出来是在抑制。
　　薛家然支着脑袋毫不避讳地望过去。病成这样就别装什么颓□□年了吧，真不怕拖下去得肺炎啊。
　　他张了张嘴准备开口，和陈善川目光相撞的电光火石间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歪过脑袋和身边的姜随搭话。
　　薛佳琦喜欢陈善川，他可不喜欢。
　　死活好坏都与他无关。
　　一顿夜宵吃到十二点，回到家已经十二点半了。
　　薛佳琦的QQ显示在线，薛家然思忖片刻发了条消息过去：有人欺负你记得告诉我，以后别招惹陈善川，别问为什么，问就告诉妈你早恋。
　　不等她回复薛家然便关了手机，下了电梯右拐，刚靠近门就听到屋里的谈话声，薛家然推门进去，果然看到客厅端坐着几位叫不上名字的亲戚。
　　周莉从厨房探出头，“然然回来了，有作业吗？我炖了汤，喝了再写吧。”
　　“好。”薛家然摘了耳机塞进兜里，扶着鞋柜单手解鞋带，动作缓慢。
　　“然然都长这么高了啊。”
　　“我那时候见他还是个小萝卜头呢。”
　　“高三了吧？学习成绩怎么样啊？压力很大吧？”
　　……
　　一人一句接连不断，见他没出声，薛军替他接话道：“是有蛮多年了，那时候他才读五年级，现在都马上读大学了。高三压力大，他又是他们班的重点培养对象，每天晚上都十一二点了才能到家。”
　　嗑瓜子的女人吐出嘴里的瓜子壳笑道：“高三辛苦啊，大人孩子都累，不过等熬过去就好了，考上大学你们就轻松了。”
　　“哎哟，考上大学也不轻松，遍地大学生找不到工作。”薛军谦虚地摆摆手。
　　“那都是没考上好大学，现在二三本出来的能有什么用啊，还不如工地搬砖的工资高。”薛军手边的男人说。
　　一群没上过大学的人在这里高谈阔论别人的未来，仿佛这就是衡量人的标准，想来还挺好笑的。
　　嗑瓜子的女人回过头看他，“然然想考什么大学啊？”
　　一群人的目光从客厅聚到门口，薛家然换了鞋直起身，一时不知该先叫人还是先回答问题，抓着书包僵硬地笑了笑。
　　薛军说：“他们老师说他的成绩考A大没问题。”
　　有人插嘴道：“A大好学校啊，毕业以后不愁找不到工作。”
　　“再好又有什么用，连话都不会说，你看，回来半天了连人都不知道叫。”薛军指着那几位一一介绍，“这是你二叔，小时候抱过你的，这是你三舅妈……”
　　薛家然心说你们聊天跟个放鞭炮似的我插的进去么。
　　薛军介绍完了，薛家然扬起笑按他们坐的位置礼貌地问候了一圈，最后说：“爸，我去睡了。”
　　周莉追上来递给他一碗汤，“晾一会儿就能喝，不够了再出来拿。”
　　“我不饿，你们喝吧，我累了想睡觉了。”薛家然说罢飞快地回了房间。
　　书桌上的小台灯亮着绿灯提示电已充满，早上走之前还乱七八糟的试卷已经分类叠放整齐。
　　处处都是周莉进来过的痕迹。
　　虽然是好心好意，但薛家然总有种自己的私人领域被外敌侵入的感觉。其实他之前和周莉提过此事，却被薛军以不知好歹为由挡了回去。
　　那之后薛家然没有再说过。
　　拔了充电器放进抽屉里，洗去一身油烟味，薛家然换上睡衣清清爽爽地躺上床打开手机。
　　心情顿时从山顶摔到低谷。
　　置顶的请假条注定今晚又是个无法入眠的黑夜。
　　屋内漆黑一片，陈善川看着微信界面一长串的字，较真似的放慢语速一字一字的数。
　　——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费，自己看着花
　　十四个字，一个标点符号。
　　除了完成任务看不出还有其他的感情。
　　挺好的不是么，反正也不重要，陈善川自嘲地想。
　　退出微信，页面留在余额上。
　　加上小数点后两位也只有六位数，房租一交水电费一交，只剩下半个月的钱。理发店工资月底结，最近生意不好，张哥媳妇来闹了几次说孩子奶粉钱都没了，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去预支工资。
　　喉咙牵连舌根都痒得发疼，咳嗽来得毫无预兆，陈善川捶了捶胸口，钻出被子灌了口热水。
　　热流划过喉管，沿途一路平缓不少。
　　他扯了张纸蹭了蹭鼻子，手在低温中渐渐失去热度。
　　关上灯重新缩进被窝里，陈善川蜷成一团以便取暖。
　　点开直播软件，后台显示最近获得的打赏金币。兑换成人民币，满打满算，陈善川挣了20块零六毛。
　　还不够他买米的。
　　为了省电费他连小太阳都没敢开，谁知道因此患上了感冒，花了更多的钱。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对，得不偿失。
　　他就是活脱脱的例子。
　　沭河市的冬天来得早走得晚，三月的天仍旧需要盖两床被子，黑暗中陈善川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渐渐有了困意。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熬多久。
　　三点一线，每天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情，同样的对话。陈善川时常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错乱了，可日历上被划掉的日期清楚地说着没有。
　　于是他在清醒中浑浑噩噩地过完新的一天。
　　老师好，老师再见。
　　欢迎光临，欢迎下次光临。
　　陈善川觉得自己像个为恶魔卖命的奴隶，只有躺上床的那一刻灵魂才真正的属于他。
　　恍惚间陈善川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面孔。
　　那人有一双笑眼，即使不笑眉眼也是弯的，但他好像很爱笑，眼睛总是月牙似的，他睫毛很长，眼尾有颗淡淡的小黑点。
　　小到不足以称之为痣。
　　那人叫薛家然，是个神经病。
　　陈善川感觉鼻子通了点气，翻了个身脑袋钻出被窝呼吸新鲜空气。
　　不过神经病的脾气很好，一般人遇上他不是打架就是飙脏话，那人却始终端着笑礼貌又客气地看着他。
　　奇怪，真奇怪。
　　怎么会有人这么没脾气呢？

　　☆、第 9 章

　　你要问噩梦和失眠哪个更难受，薛家然的答案绝对是失眠。
　　做噩梦起码还能睡着，失眠完全就是不可控的。
　　薛家然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雨从大转小到天亮前结束。
　　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里有个小人拨动着神经。
　　薛家然担心长时间不规律的作息会导致猝死，可等他闭上眼后却脑子却比考试时还清醒。
　　姜随早上见到他的第一眼吓了一跳，捂着嘴凑近了观察，“你最近怎么跟个纵欲过度了似的，过两天就要拍毕业照了，你这上镜得丑死。”
　　“别瞎说。”薛家然推开他往桌上一趴，脑门抵在书上。
　　“你要是时间不够用可以申请住宿。”姜随说，“姜岁岁最近就打算住宿，不然路上来回跑太浪费时间了。”
　　“住哪儿都没用，我就算住迪士尼也快乐不起来。”薛家然抬起头狠狠搓了两把脸。
　　他这两天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昨天中午晒了会儿太阳脑袋晕晕胀胀的，和班里同学说着说着差点一头栽到过道，吓坏了几个女同学。
　　晚上坐公交车，同路的徐柯关心地问道：“你不要紧吧？要不要上医院看看？”
　　薛家然摇摇头让他不要担心，“我就是没睡够，最近试卷太多做不过来了。”
　　他这么说一方面是不想徐柯担心，另一方面就是想让徐柯传个话。
　　班里嫉妒他的人都以为他一天到晚都在和姜随说说笑笑打游戏。
　　不学习还能考高分搁谁谁不气呢？
　　试卷做不过来导致睡不够说明他很用功，和大家一样都是靠努力得来的，徐柯肯定会在班里讲这事，到时候就不用他自己再在教室费劲巴拉地装刻苦了。
　　唉，当个学霸真是不容易。
　　不过也怪他自己，平时太吊儿郎当，害得大家都以为他私下也那副样子。
　　回到家屋里很安静，薛军应该早就睡了，只剩周莉独自坐在沙发上。
　　电视播放着最新的家庭伦理剧，薛家然换了鞋往房间走，路过客厅时注意到周莉怀里的十字绣，铺开的半边露出“平安”两个黑体大字。
　　写了半张试卷，眼睛也疼脖子也疼，薛家然仰起脖子靠在椅背休息。
　　手机传来提示音。
　　屏幕跳出消息框——您关注的主播山川上线了。
　　薛家然只看了前面三个字便立马放下二郎腿，小学生上课前念口号似的坐直身体。
　　按耐住澎湃的心，薛家然激动地舔舔嘴唇打开熟悉的app，关注页面显示大大的直播二字。
　　点进去是游戏画面，弹幕飘来一条红色加框字——猪猪小饼干进入直播间。
　　“猪猪来了呀。”屏幕那端的人说道。
　　薛家然打了个嗯字发出去，在口袋里摸出耳机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