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斤八两 (岁岁安意)

然而他不知哪犯了毛病，现在竟还想再去往那令人窒息的场合。

苏启明说的对，他想见一个人，却又胆怯，只能妄图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里感受出一丝从前的影子，聊以慰藉。

何越心中苦笑，他不爱在面上显露这种情绪。放下手机起身去休息间里的浴室简单冲洗一遍，换上身休闲装，再走出办公室时又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何大少，全然不见先前的憔悴之态。

尽管李秘书已经见识过许多次，却还是啧啧称奇于何越这惊人的恢复速度，她摸了摸眼下日益渐深的细纹，只能说一句“人比人气死人”。

夜幕刚被拉上，何越便径自开着辆低调的轿车去往酒店。司机本想接送他来回，毕竟饭局上免不了喝酒，却被何越拒绝了，没别的意思，他根本没打算喝酒。

推开包厢门，里面是两张巨大圆桌。何越打眼一看，这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听到了动静，正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他，他也不见促狭，大方迈了进去，立刻有几个当时走得比较近的同学起身迎了过来，拉他入座。

“好久不见啊何同学！”那个生活委员站起来，特意称他同学，听起来亲近些。

何越没多客套，不着痕迹推开了一杯送过来的酒，说：“这几年太忙，这不，好不容易闲了几天，见谅。”

递他酒的那个人悻悻地收了回去，嘴里应和着：“哪儿啊，何少有事业心，佩服还来不及。”

何越勾起嘴角，没再看他。桌上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说起那些不知道被嚼了多少遍的同窗往事，何越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就是没找到他想要的感觉，兴致缺缺。

这时忽然一个女同学说起：“何越来了，咱班的人就都凑齐了吧……我想想，一共有三十七个人……”说罢，她抻着脖子四下张望，数着人。

何越心底一动，默默想道：“别数了，少一个。”

他这念头刚闪过，就听得门那边的响动，何越看过去，就见那棕色木门敞开，显露出一人身着着白色衬衫，手臂上搭着件西装外套。

“不好意思，来晚了。”那人略带歉意地说道。

那还在数人的女同学恍然：“我说嘛，还差个齐斯，这下真来全了。”

“你年纪大了记忆力都变差了，班长大人怎么都能忘？”有人揶揄道。

两桌子人皆笑起来，招呼齐斯进屋，一边给他挪出个座位。桌上又一次涌起了一阵热络的气氛，只有何越木然地坐在一处，仿佛被冻僵了一样。

那张脸一如他记忆中的，只是少了青涩，温柔更甚，何越略带慌张地错开眼，低头紧盯着自己的腿。他很怕，怕自己被密封在心里的感情，会如一桶发酵的酒，突然刺激令它爆炸。

“小越……小越？”

何越猛地抬头，惊觉齐斯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

原来坐在何越身边的人实相地走开：“哎呦，差点忘了，当初何越跟齐斯关系可好了。”

“怎么了？”齐斯坐下，看何越脸色僵硬，以为他身体不适，便关切道。

何越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紧绷绷的，轻咳一声，说：“最近……最近工作太忙，有点累。”

齐斯噗嗤一下笑出声，眉眼弯弯的：“当初要是有人跟我说你会变成个工作狂，我绝对会认为他脑子坏掉了。”

何越脸倏地有些发烫，他想他应该跟着笑一笑，可是那个他最拿手的笑容仿佛断开了与肌肉的链接，最终何越只是抿了抿嘴，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齐斯不做他想，回答道：“我回国之后一直在外地工作，这次也是巧了，出差给我出回来了。”

何越点点头，不知如何作答。恰好这时刚才敬酒那男同学又凑过来了，一杯酒怼到齐斯脸上，齐斯连忙推拒，说：“我明天上午还要去招标会，不方便喝酒。”

“别呀，少喝两口也行啊。”

齐斯为难，旁侧陡然伸出一只手，是何越。

“我帮他喝。”何越说。

那个男同学下意识地缩了缩手，但何越看了他一眼，竟给他看得直冒冷汗，吞了口口水，他还是把酒放在了何越手里，何越掂量掂量这酒的度数，一饮而尽。

齐斯在一旁来不及阻止，不知所措。

经此插曲，没人敢给齐斯敬酒了，但架不住何越上赶着要喝，谁也摸不清这何大少反复无常的脾气，但渐渐的，随着何越一杯杯酒下肚，众人胆子都大了起来，有的直接拎着酒瓶子蹲在他身边，见他酒杯空了便给他再满上。

何越眼前越来越模糊，脑袋也越来越晕，他不时侧头看着齐斯，从一开始丝毫毕现的面容，到后来逐渐随着酒气晕染成色块。何越胃里一阵翻腾，他立刻摇晃着站起来，踉跄跑向包厢里的洗手间。

他今天没吃晚饭，几乎是空着胃喝酒，呕了几下就再也吐不出东西，他支着脑袋缓了一会儿，恢复了些许清醒。忽地背上抚过一只手，何越的肌肉瞬间紧绷，他回头，发现是齐斯正面带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何越含糊道。

齐斯似乎叹了口气，说：“他们还想要去ktv，你喝成这样，就别跟着去了吧。”

何越的大脑缓缓转动，半晌回道：“不去了。”

齐斯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架在自己肩头，扶着他走出洗手间，穿过包厢里混乱的人群，走了出去。走廊的空气比那里要好上不少，何越深吸一口气，胃部的不适好了很多。

到了大堂，齐斯把他放在沙发上，问他：“你开车了吗？我送你回家。”

何越摇头，说：“你明天还要工作，我让司机来接就行。”

“就这样把你扔在这里？很危险。”齐斯皱眉。

“你想什么呢？我之前天天这么应酬，别的不行，酒店还是认识几个的。”说着，何越抬起手挥了两下，齐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是一名穿着酒店制服的工作人员，对方正对着他们颔首。

何越又看着左腕上的手表，慢悠悠地说：“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对了，你住的近吗？要不我让司机……”

“不用了。”齐斯打断他：“我住我爸妈家里，不远。”

“差点忘了……”何越嘀咕。

齐斯转身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声音里隐隐透着恼怒：“你以后别这么喝酒，对身体不好。”

何越仰头瘫在沙发上，用手臂挡住双眼，似乎是想挡住棚顶水晶吊灯散发出的刺眼光芒。

“我知道啦。”

“小越……”

何越摆摆手，齐斯明白何越的意思，便没有再做劝诫。过了好一会，身边没有了声音，何越放下手臂，露出了泛红的眼睛，齐斯已经走了。

他在那呆坐了许久，期间那些同学三三两两地走了出去，但谁都没注意到大堂一边的沙发上还坐了个人。何越盯着那徐徐旋转的吊灯，水晶玻璃折射出七彩的光斑，透着温柔的光晕。

不刺眼，很好看，何越是这么认为的。

临近半夜，酒店经理走了过来，轻声道：“何少，需要给您安排代驾吗？”

何越收回望着吊灯的目光，闭了闭眼，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了几个未接。有刚刚聚会的同学，还有几个狐朋狗友的，后者不用想，肯定是想约他出去玩。此外还有一通来自苏启明，以及……王戎笙。

他先是给苏启明回了个电话，对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低音炮透过听筒震得他耳廓发麻，苏启明的声音夹杂在里面就跟蚊子叫一样，两个人对吼了半天才把事情讲清楚。

万罗地产的郭少过生日，在郊区包了个庄园，请了百大dj来打碟，苏启明跟他说，还有不少外籍模特，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机不可失。

何越听了失笑，他心情不好，本懒得再去那种场合，可在他的目光移到王戎笙的名字上时，却犹豫了。

他想起来苏启明那个让王戎笙“见见世面”的提议，今天不正是个机会？

何越一通电话给王戎笙打过去，不出所料，王戎笙刚从飞机上下来没多久，何越并不客气，直言今晚有个派对，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王戎笙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放下电话，何越打发走了酒店经理，重新阖起眼睛。他不由腹诽道：“年轻就是好，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还那么有精神头。”

这么寻思着，不知不觉，困意悄悄摸了上来，何越迷迷糊糊间，感到脖颈一阵刺痒，他不禁拧起眉头，接着睫毛又被什么东西轻轻划过。何越费力睁开眼，就见一片阴影笼罩在他面前，耳边一阵热风划过。

“越哥……”

何越一哆嗦，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朝前方猛地一推，心砰砰直跳。

王戎笙被他推得退后一步，但还保持着一脸坏笑，抱着手，看着他。



第5章

“不再睡会儿？”王戎笙手握方向盘，瞥了眼把头靠在玻璃上的何越。

何越眯着眼：“不睡，怕你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