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非正侧着头看旁边几个实习生做登记,他今天没有将刘海梳成精英模样,细细碎碎的黑色刘海垂下来。
像他大学时候那样。苏风眠听见来自心底的一声呼喊,时隔这么多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抗拒季知非这幅模样。
苏风眠佯装淡定,拎早餐走进病房,季知非抬眼,看到了他,咳嗽一声。
“苏落崎的家属,出来一下。”季知非对苏风眠说完,又对身边的实习生嘱咐几句,走出了病房。
苏风眠跟着他,去到了走廊拐口处。
“苏落崎的伤势应该不严重吧?不影响她……”
“我问你几个问题。”季知非打断了苏风眠的话。
“啊?好。”
“苏落崎这几天有没有吃油腻的东西?”
“没有,粥粉面这些……”
“这些不算。还有,她出院后是否需要进行剧烈运动?”
“可以不用,应该再过一个月才回学校,这个我知道的。”
“嗯。还有一个问题……”
季知非停顿片刻,在问他和苏落崎什么关系和问他和叶傅轶什么关系之间犹疑不决。
“你问。我以前是学医的,其实这些问题你都不用担心。”
季知非看了他几秒,苏风眠一直没有望着自己,也不知道他在看哪里。可能是某个墙角。
少时,季知非只好试探着说:“那天你和叶医生……”
苏风眠听到这个称呼,立即反应过来,打断了季知非的话:“哦,我知道你和他关系不好,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为难他,那天只是个偶然,我知道在医院不能做这些事。”
这些事……
季知非感到心脏被人揪了起来。
“那你和他什么关系?”他没有表露情绪,挑起眉毛,尽量让语气和表情都显得轻松些,就好像在问一个同事的八卦。不过季知非没有关心过任何人的八卦。
苏风眠愣了愣:“这个,应该和你没有关系,我可以去办出院了?”
第9章
是,是没有关系。
季知非转一圈手里的中性笔,取下卡在笔尾的笔帽,再合上笔尖,低头看一眼写在病情记录本上的几个潦草的字。
几秒后,本子一合。动作很流畅,就好像他没有被苏风眠的话给影响。
“是我冒犯了,抱歉。苏落崎的药我已经帮你取了,也帮你付了钱,在我的诊室,你跟我来拿一下。有空的话你微信转账给我就好。328元。”
季知非本不想把医药费说出来,但是他知道苏风眠一定会还钱给他,如果再让他看见苏风眠彬彬有礼地询问药钱,季知非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不感到失落。
于是季知非经过苏风眠身边时只说了这么句话,白色的大褂就在苏风眠视线里消失,他走得很快,扬起的衣尾好像云。
苏风眠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两步距离。季知非进入诊室恢复坐诊,门口的小屏幕亮起主治医生的名字,还有候诊就诊人员名单。
一个病人便迫不及待地赶进来,和他谈起病情。季知非再翻开那一本病情记录本,撕下一页,放入抽屉。他听着那个病人絮絮叨叨地谈病情,时不时询问一些状况,时不时往电脑医药系统输入相关信息。
苏风眠站在一旁,站了一会儿,看季知非苍劲的手指在黑色键盘上来回移动,好像在弹钢琴。
季知非也没有赶他走的意思,注意力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
直到病人欲言又止地望向苏风眠,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在人看病的时候待在诊室。
“不好意思,我是来拿药的。”苏风眠小声地向那个病人道歉,“我马上走。”
他匆匆将放在桌面的一袋子药拿起来,离开季知非的诊室。
苏风眠去了住院部一楼排队办理出院手续。
他想今天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和季知非发生点什么,虽然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也这么想,奈何世事难料,让他们以奇妙的姿态在十几年后的现在相遇。
相遇也无济于事,季知非和和以前一样,对他爱答不理。
或许是仗着这最后一次交集,苏风眠可以任由自己再做一次关于季知非的白日梦。比如,季知非替他拿了药。这样的小事,足够让大学时期的苏风眠高兴好一阵子。
可现在,苏风眠高兴不起来——他现在和叶傅轶是情侣关系,那不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应该忠诚。
只是苏风眠知道自己现在做不到百分百,但总得做到。
他排队之际,打开手机,给叶傅轶发了一条短信:今晚回家吃饭吗?
他不知道该不该将那个储物柜一样的房子称作“家”,只是这么称呼会比较温馨。
叶傅轶一时半会的不会回复他,等了十几分钟,眼前的队伍缩短了,他走到了窗口前。
苏风眠把苏落崎的病历卡递上去,护士麻利地刷过那张卡,发出“滴”的一声,随后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皱了皱眉:“苏落崎的出院手续已经办理完毕了,和那边的值班护士说一声就可以直接出院了。”
她又迅速地将绿色的病历卡还给苏风眠,朝黑色的话筒说了句:“下一个!”
苏风眠愣了几秒,问:“不需要再去给主治签名吗?”
护士不耐烦地说:“我的意思就是医生已经提前签字了,现在后台早就申请出院成功,你直接去拿药随时可以出院。”
而药,季知非也帮他拿了。
苏风眠连连点头,被后面挤上来的人推出队伍。
被推出来的他有那么点恍惚。
苏风眠带苏落崎离开医院,离开前,他又给叶傅轶发了条短信,告知他一声。叶傅轶意外的秒回了。
叶傅轶简单地说:注意安全。
苏风眠挺想知道叶傅轶为什么避开了他之前的问题,借着叶傅轶还在线,立刻又问了一次:今晚回不回家?
他把“吃饭”两个字删去,果然叶傅轶马上回答了他:回,要晚些。
要晚些的意思就是不回来吃饭。苏风眠明白。
他继续问:要值班吗?
叶傅轶回了一个单字“要”。
“老师,我们现在去哪里?”苏落崎坐在医院大楼下门前的台阶上,这两天又有降温,她缩起身子取暖,苏风眠看着手机上的那个简短的“要”字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这儿还有个学生。
他抱歉地笑了笑,稍带瞧一眼叫车软件——这个时间点不方便交朋友接送。
他收起手机:“先去我家。”
“然后呢?”苏落崎抬起头问,“我要回学校吗?”
“你想回去吗?我怕你身体扛不住。”其实苏风眠挺想让她回学校跟课时,当然这不是苏风眠希望苏落崎回学校的主要原因,但她的身体情况少说也得休息半个月。
苏落崎摇摇头:“我想再休息几天,下周看情况再回去。”
“我现在总容易犯困,有时候还有点没胃口。”怕苏风眠不同意,她又补充说明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好吧,可以。”苏风眠只能答应她,“但是这两天你在我那要补作业,不能看电视不能碰手机。”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手机一直不在我这,我只有可怜的老人机啊。”苏落崎撇撇嘴,看见远处徐徐开来的出租车,瞄一眼牌号,立即拉扯苏风眠的衣袖,“走了走了,车到了,怎么感觉老师你几天傻愣傻愣的。”
“大概撞傻了吧。”苏风眠笑一笑,上了车。
下车后,苏风眠让苏落崎先回房休息,自己去家楼下超市买了几颗白菜卷心菜通心菜,几叠冷冻肉,还有一大袋子温性水果,他捧着这些东西,回到家,通通塞进冰箱。
苏风眠去卧室收拾好够穿上一周左右的衣服,经过苏落崎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怎么了?”苏落崎出来开门,探着个小脑袋问。
“老师要出去住一段时间,你这几天不要自己出门,有事打电话给我,我会及时回来。没其他事的话,我周末再回来。冰箱里有足够的食物。”
苏落崎有些讶异,她上下打量了苏风眠几秒,看见他推着很大的黑色行李箱,忍不住问:“我能一起去吗?我一个人住有点害怕。”
苏风眠本没有想到苏落崎一个人会害怕,他思忖了一会,说:“可能不大方便。”
“你要去哪里啊?出差?”苏落崎疑惑,毕竟苏风眠从不出远门。行李箱几乎没有拿出来过,至少苏落崎住了一两年都没见过。
“去一个朋友家。”苏风眠没有说“男朋友”。
“去多久啊?”
去多久,苏风眠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去。这只是他一时头脑发热单方面做下的决定。
“不知道。可能很久可能明天就回来了。”苏风眠如实回答,苏落崎还是不能理解,用一种迷茫的眼神看着他,苏风眠无奈道,“好了你休息吧。别问这么多,乖。”
苏落崎登时站直身子:“嗯嗯,好……那老师再见,玩得开心。”
她被苏风眠那一个“乖”字说服,不再纠缠。
苏风眠出了家门,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这把钥匙是叶傅轶昨晚给他的,说他可以随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