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哪里来的贵公子,才能这样把他们一家人的好全当成理所当然?到现在了,少爷几乎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弄来给他,他怎么还一点心也不愿意和他交?
如果不是他主动找了侦探去查,这小哑巴把他的心拿走大半,他对他的了解却只有“捡来的小乞丐”一项。
少爷想来想去全是气,索性把剩的那半碗奶冻全吃了,他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拉开椅子要走。
椅子在瓷砖上摩擦出剧烈声响,刺耳到管家娘从屋子里出来看情况,而小哑巴下一刻突然跌下椅子,他甚至来不及站起来,哭着向少爷的方向,手脚并用的爬去。
少爷不知道小哑巴为什么突然有这样大的反应,他又哭又闹,爬到少爷身边后哭号更甚,揪着少爷的裤脚不许他走,浑然不知自己模样有多狼狈。
少爷气的想笑,回回都是他撂脸少爷哄,刚反过来这一回,就这么受不了的闹?但是少爷惯着小哑巴成了习惯,见他这么难受,就想把颤抖似癫狂的小哑巴拢进怀里。
可这次不一样,他的安抚失去了力量。小哑巴泪水之间看到少爷蹲了下来,他忙不迭的更往下面跪与趴,额头贴着餐厅的冰凉地板,喉咙里一颤一颤发出破碎沉闷的低音。
这是少爷第三次听到小哑巴的声音。
15.
医院其实很少承办“海外采买助听器”这项业务,理由主要是两个。
一是因为实在贵,贫苦人家的孩子聋就聋了,从没听过谁是听不见了就活不下去的。
二来麻烦,从买到回得好久,戴上之后保养程序、失聪的人骤然听见声音后适应不好,都是问题。
这些问题少爷知道,医生也详细的和他说了,可他好像没有拿捏清楚“适应不好”是个怎样的不好,以至于小哑巴现在这样子,让他怀疑医院可能是坑了他的钱,把助听器做成了什么催狂剂。
小哑巴可算不再是那个什么声音也不出的小哑巴了,他拽着少爷的裤脚死也不撒手,不让少爷碰和抱,光着腿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哭叫不停。
小哑巴声音不好听,侦探先生说拍花子的在他聋了之后觉得他卖不出去了,只能养着乞讨赚几个钱,为了不让他跑,灌了顶伤嗓子的药进去,后来哑巴了也就不知道到底柰嚓证里是病哑的还是毒哑的,总之他哭的像锈了的刀刮擦石板,糙且刺耳。
少爷没了办法,只能耐心的等,给管家娘使眼色让她去准备热毛巾和梨汤。
等小哑巴哭累了,由哭喊变成抽泣,终于愿意撒开少爷的裤子,少爷蹲下身去凑近他也不再反抗,于是少爷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抬起来:“怎么了这是?闹这一出?”
小哑巴眼皮肿的近乎透明,上面的红血丝又细又密,他额前的头发被少爷拢着拽在手里,整张脸憋的通红,他读懂了少爷的话,低下眼睛去又要不看少爷。
少爷扶住他的额头,硬抵着不让他低,“说清楚,不说清楚咱们今晚耗着。”
小哑巴不会说话,可少爷非要逼他坦白,逼他拿出心来换少爷待他的这些好,不然少爷觉得亏,送了他这么多,没有一点利息也不收的道理。
小哑巴看着憨,其实他也知道,从跟着少爷回家以来,仗着少爷喜欢,他白白得了不少东西。他不信有人能平白无故的对他好,尤其像少爷一样对他这么好,他坐在地上比划:“听见之后,少爷教我说话,我不想学。”
少爷心想这又是为什么,从上次他自己教小哑巴不愿意开始他就不明白,小哑巴为什么这么不想开口“说话”?
少爷大概揣测,也许是以前有阴影,所以少爷说:“没人能再给你灌药,也没人欺负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信?”
小哑巴摇头。
这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呢?
少爷简直气的想笑,他从管家娘手里接过热毛巾搭到小哑巴眼睛上,小哑巴愣了一下,自己抬手扶住,少爷拍开他的手,不让他碰。
闹这一大出,结果什么也没问出来,小哑巴本来九点半上床睡觉,现在十二点多了,他哭的又累,热毛巾敷着眼,他竟然靠在少爷自己身上睡着了。
这下少爷更气,更想笑,就这么个小傻子,现在把他扔到街上去都活不过三天,靠在他身上一会儿就能睡成这样,说他揣着心眼,说不信他?
少爷才是真的不信。
前一天睡得晚,可第二天小哑巴早早就被少爷从床上挖起来,他睡的迷迷糊糊似乎也忘了昨晚上和少爷闹的不痛快,歪在少爷身上让他给换衣服。
管家娘看着穿戴整齐精致的两人问少爷:“少爷您这是带着小先生做什么去……?”
少爷拉着还没醒盹的小哑巴上了车,对司机说:“回老宅。”
第7章 后六分之一
16.
从少爷母亲没了之后,少爷爹仿佛突然被人改了命格,变得十分克妻。
身边的几房姨太太也相继变得体弱多病,死的死,外出静养的静养,仅剩下一位六太太还呆在身边。
六太太美艳,泼辣,霸道,当年和少爷母亲最不对付的就是她。
少爷母亲是世界上第一温柔娴雅的人,六太太看不上那副柔弱做派,可少爷爹喜欢,她又做不来,就明里暗里给大太太找麻烦。
现在时移世易,房里终于轮到她做主了,一年一度的生日会就非逼着少爷爹宴请宾朋,做足正房太太的架势。
可是来的人都知道,这六太太出身不高,面上恭维一下,心里抬不了她的位份。
大少爷出现在宴会厅里时,把少爷爹和六太太吓了一跳,以至于留意他身后还跟这个小哑巴。
六太太她前阵子赶少爷爹去少爷那儿知会过生日这事,但这少爷从小和她只有仇深似海的关系,她只不过借着这个由头去找少爷的不痛快,并没想到少爷真会来。
但她又一想,说不定少爷比他那倒霉妈有眼色,知道来巴结她,于是脸上的表情只裂了一瞬,又笑着迎上去:“少爷来啦,好久没见六妈妈了吧?过的好不好?想不想我?”
少爷见她这幅娇笑的样子就犯恶心,他身后跟着的小哑巴感觉手上一痛,是握着他手的少爷捏的力气重了点,小哑巴仰头看少爷和前面的美人说话,没戴助听器,他听不见说的什么。
少爷紧紧攥着小哑巴的手控制语气:“托您的福,确实日日盼着您不好。”
于是六太太的脸又僵了,但还是维持着笑,他们说话声音不高,少爷在这儿旁人也不敢凑上前听,这“母子俩”脸上各自挂着笑,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演一出母慈子孝给别人看。
扎的是少爷爹的心。
六太太是他答应了少爷母亲不再娶后又带进家门的,算是少爷和他母亲搬出去的源头。他上来打圆场:“回来了,今天你妈过生日,…”后面还没说完给爸个面子,但少爷爹说不出口了,因为他看见了少爷身边的小哑巴。
这可真是滑稽,少爷眼见着他爸的脸垮的老快,涨的猪肝一般酱紫,呼哧呼哧地换气,他压着声音问:“你带他来干什么?这打的是谁的脸!”
小哑巴跟少爷进来时跟的很紧,加上斗篷的遮盖,也没人看到他们的手。
他被突然逼近的少爷爹一吓,下意识后退一步和少爷拉开一点距离,斗篷搭在他的细胳膊上,两人交握的手露了出来。
少爷也退半步躲开他爹凑的太近的脸,放开小哑巴的手,把他的斗篷脱下来搭在手上,再牵住。
小哑巴今天穿了黑绒绣海棠的旗袍,叉开的不高,车边用的白线绣花边扣,露出半截白嫩细腻的大腿,站在灰西装少爷身边,单看长相气度实在般配极了。
客人们没想到少爷会来,更没想到少爷竟然带着…
等下,少爷是已经定亲了吗?如果定了,怎么从没人谈起?如果没有,那带的这位是谁?
大家除了窥探豪门秘辛的八卦目光外,还默默惊叹小哑巴的艳艳容色,少有人能把黑旗袍穿的这样纯然而不媚不妖,更何况这还是个短发的少年。
他站在少爷身侧,表情有些惊慌失措,但腰脊仍旧挺直,做出与少爷同席的模样。
少爷爹见他俩这样子气的说不出话,六太太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也没有多言,只是她越看小哑巴越不得劲儿,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厅中一片寂静时,一位小姐突然惊呼出声,小哑巴身上是缺一条白狐皮的坎肩,要是加上这一条,就和六太太穿的一模一样了!
宾客皆惊,这位“儿媳妇”第一次见公婆就和婆婆撞了衫,还隐隐有艳压婆婆的意思,少爷不是六太太亲生,六太太未必会忍这样的羞辱。
果然六太太脸色难看至极,她看小哑巴的不顺眼原来是因为这件衣服!
今天生日会办的隆重,她被客套话冲昏了头,人人夸她的旗袍好看大方衬气色,她没想到竟然能被当众看了笑话。
少爷她惹不得也不好惹,旁边那个她还是有点底气,能教训教训两句的。
“这是哪家的小少爷?青天白日的穿着旗袍就来这儿,”她酸里酸气的开口,上下打量一遍小哑巴后嫌弃的拿手帕捂了嘴,“我过场生日而已,少爷还带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