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后后七分之一
21.
少爷亲亲小哑巴的泪痕半干的脸:“好了?”
小哑巴捂着耳朵点头。
他还没从佛祖显灵或者菩萨施恩之间做出选择来解释他失而复得的听力,现在他听得见了,虽然不太能听懂,但可以回应的很快。
少爷这句话音节短促,唇语简易,两人默契,所以并没有往“恢复听力”这种离奇的理由上想,他把小哑巴哭乱了的头发理好,说他:“商量商量行不行,你这三天闹一次,知道的说我们俩越闹越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买了你整天虐待你呢……”
小哑巴坐在少爷腿上,他把捂耳朵的手放下来,碰了碰少爷的脸,少爷笑出了声,静默中比着手语:“别装傻,说,好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少爷的笑声。
少爷曾经说喜欢看他笑,于是小哑巴经常笑,少爷给他买的第一件衣服是裙子,所以哪怕后来小哑巴知道裙子是女人才日日穿的,他还是喜欢。
习惯了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此刻小哑巴忽然想起,少爷买下他那天向他弯腰伸出手时,背着刺眼的阳光,笑的像今天这样好看。
原来笑声是这样的,小哑巴想,他也喜欢看少爷笑。
他点点头,算是对少爷提议的认可。
又变得这样好说话了,之前的偏执和倔强不知道被他藏进了什么地方,少爷叹气,低声嘟囔:“到底怎么养的,怎么越来越歪……”
小哑巴模模糊糊感觉到少爷的不满,红了脸低了头,逃避现实。
少爷却不打算再耽误了,他让小哑巴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且坚定:“你如果实在不想,就呆在车上,我马上回来,可是……”少爷握着裙耗—霖朳误饲骝鎏欛姒靶小哑巴的手贴上他自己的心口,“你真的不去吗?”
砰、砰砰——
少爷找到小哑巴的时候,他远不如现在鲜活真实,那只难以熬过寒冬的幼崽一旦离开少爷的庇护,转头就会死在哪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少爷其实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给小哑巴捏造出来一点正视他自己的力气,逼迫和强推源自少爷心底的不确定,如果小哑巴连眼下这一遭都迈不过去,又遑论将来种种。
车里静默无言,少爷想自己是否太过急切,可近日枝节横生,又逼他不得不加快步调。
好说歹说,先兵后礼,少爷已经用尽了办法,小哑巴的迟疑迫使他的耐心即将耗尽,可就在少爷放弃继续说服他的前一秒,小哑巴反握住了他的手。
他攥紧了的心因为这动作又骤然放松下来,少爷拉着小哑巴下了车,他们一步一步走过泥泞的路,手没有分开过。
22.
破败、四处漏风的房子里,小哑巴站着,看这个因为常年虐待孩子,吸血咬人而牙齿泛着黑的男人被少爷踹翻在地。
当时价钱出的不算高,所以拍花子的人料定少爷大概率不会为这么个又傻又呆的哑巴多费心思,买回去玩两天再丢开手,也不会对他的身世来历过度关心。
所以现在他颤颤巍巍爬起来,不明白为什么少爷会转头来找他的麻烦。
小哑巴裹着少爷的衣服,屋子昏暗狭小,拍花子的能看出他比离开这里时好像长高了一些。
他静静看着少爷对“养大他”的恩人施暴。
过多过杂的声音让刚刚恢复听力的他眩晕不止,皮肉后碰撞灰尘四散的声音落在他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巨响,他听见少爷的鞋碾过人脸然后说:“你从哪里拐的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小哑巴把自己仅会的唇语和少爷的声音结合起来,他从没想过少爷和女老师教他时偷的懒会在此刻耽误他,因为难懂,他甚至变得有些焦躁,耳边轰鸣,心脏震颤不止,他费力的压稳呼吸心跳去听,才能勉强明白他们的对话。
男人已经被揍的要昏过去,他拐了一辈子人,卖给各处缺孩子的富贵人家,或者癖好不能见光的乡绅望族,小哑巴卖不出去,跟他的时间最长,然而没有哪个拍花子的会去追究一个大街上随便抱走的孩子出身何处,他并不知道小哑巴是谁。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饶命,少爷饶命……”
小哑巴听到这声音忽远忽近,而后重重砸进他的心里,随着拍花子拼命摇头的动作,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再剐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他的身体曾用接近愚蠢的本能阻止他进入这间屋子,面对这个男人,可出于对少爷的信任和依赖,老天爷慈悲施予恩赐,让他重新拥有了听见声音的机会,拥有站在少爷身边面对过往的勇气。
这甚乎于神的力量也让他在握着少爷的手,一步步踏入这间屋子时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或许他也曾有过圆满幸福的家,或许除了报仇,这个男人还有能帮他找到家人的价值,或许他能得到家人的祝福,光明正大的和少爷在一起。
而现在希望都落空了,他还是不知姓名来历的小哑巴,注定只能做少爷出于善心捡回家的东西。小哑巴觉得脱力且无趣,他想让少爷带着他离开这里,他的心已经抽搐发痛很久,几乎站立不稳了,于是他伸出手去,想寻找少爷的臂弯做依靠。
少爷没看到他的求助,只慢条斯理的说:“也是,你要是知道,早该没命了,也用不着我处置你。”
小哑巴的手顿在半空,少爷他,知道?
第11章 后后六分之一
23.
少爷和小哑巴把拍花子的留在了屋子里,他年过半百,受了这么重的伤,天还没有回暖,只要他们放着不管,他就会像所有熬不过寒冬的穷苦人一样,悄无声息的死在这破旧的房子里。
可小哑巴见少爷要走了,他下意识的扯住了少爷的袖子,少爷的大外套给了他,衬衣衣袖轻易的就被还未回神的小哑巴拉住。
“怎么?”少爷用眼神问他。
小哑巴的动作纯粹发自本能,解释不清这是为了什么。他心里因为刚刚得知的真相乱糟糟的,明知少爷没有向他解释之前不能胡思乱想,可他还是兀自猜疑起少爷不告诉他家人来历的用意。
少爷不知道他的小哑巴又起了这种疑心,他略想了想,十分无奈的承认,小哑巴大约是天底下最纯善和慈悲的人了,面对这种畜牲也能生出救他一命的怜悯心来。
他撩开小哑巴身上披着的外套,从内衬口袋里掏出钱夹子,抽出一叠钞票向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东西扬下去。
这是出于小哑巴的善意,更是少爷独一无二的羞辱和讽刺,你伤过我的人,我打你是有理,救你是有义,你不觉得羞耻,反而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捡钱,我就当花钱,看你这个丑戏子,演一场闹剧。
崭新的纸钞飘着木浆和特质漆粉的味道,纷纷扬扬铺了一地,把小哑巴游荡的意识牵回身体,他浑身一震,是了,这可是少爷啊,怜惜他到这种地步的少爷,怎么会骗他害他呢?
少爷拍拍他的头,“走了。”
小哑巴跟上去,没有回头看那个浑身是伤,还能疯狂的爬起来把钱拢到自己身下的人,他跟着少爷走出这间屋子,临上车之前还是没忍住想要再看一眼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可少爷拢住了他的眼睛。
——不是说好出了这间屋子,不管什么,就都忘记?
日头西斜,破房子也渐渐起了袅袅炊烟,在外面疯了一整天的小孩子跑到胡同口,看见这两个穿着好衣服的人,尤其高的这个白袖口还沾着血,他莫名胆小起来,放缓了脚步贴着墙根走过去,而后溜进家门。
少爷不知道,刚刚能听见声音的小哑巴哪怕看不见,也能辨别出这是哪家的孩子的脚步声。
他忽而委屈起来,想起他这么大年纪时,被人欺负了不许哭,讨不到钱被打了不许哭,被拍花子的“爸爸”剥光了衣服按在桌子上也不许出声不许哭,没哑之前脏旧的破抹布塞到他嘴里苦又臭,味道历历在目令人作呕,哑了之后,夜里发着烧,感觉到自己的记忆一幕幕模糊的时候,又怕又冷,无人依靠……
少爷感觉到他掌心下小哑巴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突然哭了起来,和之前几次不一样,他好像只是纯粹的在伤心,在埋怨少爷为什么找到他找到的这样晚。少爷叹口气,就着这个背后抱的姿势把小哑巴的肩膀搂紧了,没有放下捂他眼睛的手。
一句话就让他放下是有点难,他再度回到这里,甚至无法对生活艰难的仇人产生十分的恨,但少爷喜欢他的这份柔软和宽容,这是他与众不同的特质。
毕竟小哑巴和他狠心的父亲不一样,能在月黑风高的夜晚狠心抛弃自己的孩子,而这位父亲此刻正端坐在他黑色汽车的后座,前往寻找他早在十几年前就舍弃了的幼子。
24.
“你说谁来了?”
少爷把小哑巴的外套脱下来递给管家娘,复又牵起小哑巴的手。
小哑巴的身体虚的养不好似的,每天呆在家里什么事也不做还好,出趟门或者心情震荡一下就冒着冷汗,手冰凉打颤,少爷拿自己的手捂着他的手,牵着他往家里走。
管家娘说有客人来,“市长,市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