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印雪握着投影笔的左手搁在讲台一侧,半截肩头藏在乌秀的黑发下,心平气和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后排靠窗的同学麻烦拉一下帘子,ppt看不清。”
姚岸在“子”字落下的瞬间就扯过帘布,挂钩沿着铝轨叫嚣一气,遮住了那块堵心的景观石。
岑印雪并不难为他,稍事点头,将课堂继续。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姚岸抵住额头。
“大哥,我以为起码这节课你是会听的。”展星朝讲台前摆了个恭敬的手势,隔空奉着女神像,“谁知道你丫走起神就一整天,每堂课都不落,还挺他妈一视同仁。”
“我......”姚岸的反驳到一半又撤回,“关你屁事,老子爱干什么干什么。”
展星以和方才注目礼同一性质的眼光斜了他一眼,不理他了。
姚岸才敷衍翻开的新视野跌了下来,书脊清清脆脆地敲在桌上,在偌大教室不太明显。
展星莫名其妙地瞟瞟,但后者的表情却反差得近乎肃静,仿佛刚才只是一不小心。
姚岸忽然想起也是某堂英语课上,展星对自己性向的调侃。
“......是不是有什么标准?”他问。
“什么标准?”展星没懂。
“就......”姚岸吞吐道,“直男。”
“当然有啊。”展星的眼睛和嘴巴可以不同频,一边望着讲台一边解说,“好比在这间教室里,眼睛瞪得像铜铃的都是——你不交过女朋友吗,直男本直啊,还问个屁。”
“对啊。”姚岸重新拣起书,信手两页,“按说是这么个理啊。”
“你想作甚?”展星打趣道,“把你弟掰直咯?”
姚岸翻停在某页,看到充斥顶层空隙的那两个字母缩写,一再地钩沉重复,那是足以令某一刻的想念被逮捕的物证。
“悬。”
展星没听着:“什么?谁?”
姚岸用手掌抿了一下耳朵,伴随着海潮般的耳鸣声说:“我。”
姚见颀蹲在一楼外窗边,把成熟的红豆杉果一颗颗从枝上摘下来放进小篓里,还有几个早熟的落在砂土上,他够长手臂,来回摸了几套,同样捡到的,还有一颗风吹日晒到与石头无异的樱花橡皮。
在水龙头下一并濯洗的时候,姚见颀想起来,这还是初三那年掉的,姚岸替他去寻,结果扎破了臂。
感觉像是过了很久。
各个都淋遍之后,姚见颀把杉果放到置物架上沥水,从中很轻易地心猿到某人耳朵尖儿的色泽。然后在橱柜里找了个不小的空糖果罐,干了就装进去,等明天周六带回奶奶家酿酒。
做完这些,他经过客厅,跟坐在地毯上并头看茶几上一摊报表的于绾和姚辛平说了一句“我上楼了”,这个黄昏就基本完成。
只是他回到二楼卧室时,看到屏幕上来自姚岸的消息提示,这么多天主动发的第一条,又觉得,这一晚才刚要开始。
“怎么不接视频?”
姚见颀在“对方已拒绝”的字样下面回信。
姚岸:“上晚课”
姚见颀:“嗯,那你上课,我晚点找你”
“不用,就这么聊”
“行”
姚见颀继续在对话框里打字,发送之前,姚岸另一条消息来了:“手怎么样”
他把自己打好的一段话删除,回:“好了”
姚岸:“照片”
姚见颀搁下橡皮,敲了一下台灯,滑动椅子,找了个偏亮的视角,发送,等待回音。
另一边,在对着这张曝光过度到连手心手背都分不出的照片观察了3分钟后,姚岸忍无可忍:“好好拍![发怒]”
姚见颀不觉地笑了笑:“那就视频,我知道你没课。”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重新整理了书桌散书,擦拭台灯灯罩,把随手画在餐巾纸上的几张踢踏舞者小像折叠好扔进了垃圾桶。
终于,前置摄像经历了一番模糊的摇晃,停定在一个不修边幅的仰角。
“你去刮胡子了?”姚见颀先一步说。
姚岸把手机拿开一点:“没有。”
姚见颀不再追问,看到他那边过于亮堂,转而道:“你在哪?”
“洗衣房。”姚岸避开一个来取甩干的衣服的人,走到角落跟拖把并排站,“寝室在搓麻,太吵。”
这儿也好不到哪去。姚见颀听见洗衣机哐啷哐啷的脱水声,一副要拼命把衣服吐出去的样子。
但他放弃了这个话题导向,转而问:“怎么穿这么少?”
10摄氏度左右的夜温里,姚岸依旧顶着一件夏季的薄汗衫,露出亮泽的斜方肌。
他低头瞧了瞧自己的上半身,没什么自觉:“太闷了。”旋即切入正题,“快,看看你的手。”
手机斜倚着台灯长颈,姚见颀顺从地将手举到脸前,请他打量。
姚岸鼻尖抵着屏幕,像近视一样地逐纹逐理,那块烧痕经历由粉转红,再变成浅褐,终于褪成了一块白。只不过,姚岸总能一眼就描绘出曾经停留其上的火舌形状,好比某种感同身受的温习。
“怎么样?”姚见颀道,“好得差不多了吧?”
他说话之前手往下撤了两寸,刚好露出眼睛和翕动的睫毛,姚岸还没来得及拿远,顺理成章地与他对视。
“还是要吃清淡点的,尤其是蔬菜。”姚岸抿去方才一刹的慌神,后见之明地劝慰自己,那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对视。
“训练累吗?”姚见颀放下手。
“就那样吧,都差不多。”
“有复习四级?”
“老师安排了个模考。”姚岸肩抵着墙,“放听力的时候,还在用英语宣读考场纪律呢我以为就开始了,结果我做完了,题还没完。”
姚见颀低头笑了,很放松的样子。
半个多小时,谈话都停留在一些不痛不痒的日常,接近尾声的讯号是姚岸打了一个喷嚏,才应对说“没什么”又连打了三个,对对碰似的,姚见颀就催他赶紧上楼加衣。
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姚岸无端地感到一阵紧绷后的轻弛,甚至打了个凉战,他不舍又心怀满意地嘱咐姚见颀:“那再见啦,记得别熬夜。”
然后惯例地等姚见颀先挂。
可姚见颀却迟迟没有。
好一阵都没动静,姚岸以为卡住了,戳了戳屏幕,却在这时听到一句温哝的、别具心意的:“姚岸,我很想你。”
就这么一句,心脏跟放了泡腾片似的哗啦啦啦,连泴洗池的水都得让步,姚岸看见了房间里的大象。
“我很想你。”姚见颀强调一样地重复。
这不是什么晦涩的问答,以前姚岸会用感叹号加强“我也超级想你”,可现在,仿佛每一个寻常的词汇都被偷换了所指,昭显的正是易质的亲密。
如同这几天姚见颀夹杂在循例问候里的“石榴花又多一瓣了”或是“浴室换了一种差不多的青柠香薰,上次的用完了”,这种不痛不痒里的绵绵一刺,拿捏的正是姚岸心虚的乔装。
——把世界打扮成行差踏错开始那一秒前的堂皇。
姚岸扬头看见防盗窗外包抱成一棵棵橡树和木棉的情侣,又转回屏幕前无声等待的姚见颀。
最后一个甩干的洗衣机停止了搏动,巨大的听觉缝隙里,剩一角意志溃解的声音。
“来找我。”
他听见自己说。
第105章 手捧的石榴花苞
季风强劲而干燥,菲薄起造物不带任何酌情,把沿途的山巅草色抹灰之后,从轨道悬空笔直地穿梭,读着站台上的黄色号码一路冲撞,嗅到一许唐突的生机,猛然叱去,却被一具清颀的背脊挡在了身外。
姚见颀穿着黑色的呢大衣和长裤,白色的海马毛高领堪堪蹭着下巴尖儿,低头时便陷成一道软暧的弧度,唇色如同蘸了手捧的石榴花苞。
姚岸醉尘仆仆地赶到西站时,瞧见的便是这般好景致。
“你这是……”
伴着姚见颀转身的动作,他看清那镁泥水滴盆上栽着的是什么,问语也就戛然而止了。
反倒变成姚见颀微微瞪了眼睛,问:“你怎么了?”
被问的人扯了扯面上的一次性医用口罩,若无其事地“嘁”一声:“一个不小心,整感冒了呗。”
造化弄人。
在他冲动之下说出让姚见颀过来的话而后者即刻买了第二天清早的车票后,为了抽醒自己,他半夜翻进了操场的户外泳池游泳,并顺利把自己折腾出病。
“严重吗?”姚见颀蹙起眉,“有没有吃药?”
“哎呀不碍事,除了打喷嚏吧也没什么感觉。”说完他吸了吸不畅的鼻子。
姚见颀眉宇稍展开一些,又偏头:“那为什么戴口罩?”
“怕传染给你。”姚岸义正辞严。
姚见颀瞧着姚岸大半被遮住的脸,打量也似衡量,短暂的眼神交流过后,他抬手,两指在对方口罩上缘的金属条上捏了一下。
“干吗??”姚岸没来得及躲,山根生受了一道。
“没戴好。”说着他要去把口罩拉下一点。
“我自己来吧!”姚岸往后一闪,把口罩抻开,严丝合缝地贴着下巴和嘴唇。
姚见颀毫不介意地搁下手,耐心地等他鼓捣完毕,就差说跟他说一句“你别怕我不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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