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不小心。”姚见颀真心实意,“画的时候太入神了。”
姚岸是知道他素来习惯的,确实不是瞎扯谎,又问:“你一直画了3个小时?”
“是吗?”姚见颀也不大清楚,他一直没看时间。
“都下午1点了!”姚岸高声道,“吃饭没?”
姚见颀摇头:“接了电话就过来了。”
姚岸拿他没办法了,恨不得在他脑门上戳两下,但抬起手,只是握住姚见颀的手腕。
“先去吃饭!”
吊脚楼上,两人不坐对面,而是倚着直角两边,方桌恰凭栏,正好俯临绿水,动筷时还能欣赏胜景。
等上菜的间隙,姚见颀在碗里满上开水,烫一遍餐具,问:“哥,你怎么找来的?”
“我问了阿姨。”姚岸说,“问完就跑了,水也没来得及喝,爸也没来得及喊。”
“真的?”
“这还有假?”
姚见颀笑得甜:“那你回去后得小心,可能会被叔叔揍。”
“还幸灾乐祸了?”姚岸翘眉,“我是为谁啊?”
姚见颀只笑不语,把涮过的碗筷放他面前。
热腾腾的石锅鱼端上方桌,加上之前的血粑鸭、米豆腐、醪糟汤圆,统共四个菜,齐了。
“其实这么折腾一趟也挺好的。”姚岸忽而认真道。
姚见颀从石锅夹了一大块腮下肉,微偏头:“嗯?”
“你看啊,咱俩长这么大,还没一起出来玩过呢。”姚岸把醪糟汤圆和砂糖换到姚见颀面前,说,“暑假那么长,我也没带你去哪看看。”
姚见颀倒没甚在意,说:“以后还有时间。”
姚岸拄着筷子,有模有样地盘算起来:“你现在读高中,时间紧,等以后上大学了,哥带你平五岳,闯南北!”
他越说越来劲,将臂一施展,搭在姚见颀肩上,凑眉问:“怎么样?”
姚见颀禁不住笑,顺言道:“行——”
说完,又将剔好刺的鱼肉尽数拨到了姚岸碗里:“赶紧吃。”
姚岸隔空飞了个吻,美滋滋地啄起鱼。
“哎对了,你待会还得写生吧,画具呢?”
“撂半道了。”
“撂了?”姚岸边吃边问,“你不画了?”
姚见颀拈着筷,说:“不画了,陪你。”
姚岸心里头是喜欢,但做哥的还得为弟弟着想,不能完全胡来:“那你不学画了?”
“你都为我跑这来了。”姚见颀瞧着他,“我不得陪你看星星啊?”
姚岸仰笑不止,去搂姚见颀:“那你白天画画,晚上陪我数星星!”
此后两天,两人便借着写生,在古城内周游。一会儿是风雨桥,在笔端雕栋梁,砌高台;一会儿又是鱼梁,那过江之鲫飞越竹排,又落入素纸。
阳光平摊在他们脸上,像一层稀薄的颜料,姚见颀绘画时姚岸便立在一旁替他拄太阳伞,姚见颀让他去玩,他就跑到不远的银器铺子,买了一对无用却好看的锁,又捧来一罐姜糖,喂到姚见颀嘴边。
夜色低垂,岸边是灯火人家,揽一淙江水为最明媚的镜,是以岸上走,如在水中游。姚岸和姚见颀在江畔放了两盏许愿灯,两瓣荷花载着他们秘而不宣的愿望浮远了,要比那星星还亮。
姚见颀的同学大都认得姚岸了,因为他也帮男生扔扔垃圾袋,帮女生提提画箱,赚足了好人缘。姚见颀却忧心忡忡,要他别拈花惹草,姚岸却抹嘴一笑:“我是爱屋及乌!”
陈哲颜料用完了,托来调色盒找姚见颀借,挤了一小截儿,朝姚见颀说:“你和你哥感情真好啊。”
几米外,姚岸正坐在一磐青石上拍照,宛在水中沚,镜头转向他们,挥了挥手。
姚见颀望着姚岸,这一刻,他对谁也不想说谎。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他说。
陈哲眨着眼,未明所以。
姚见颀收回视线,扶住陈哲的手肘,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侧身踱了半步。
镜头被遮住了,姚岸放下手机,视线里只有姚见颀的背影,恰好挡住了陈哲。
他们在那站着,人群很远,姚岸也很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风也捎不来只字片语。
过了许久,在姚岸的双腿彻底发麻前,陈哲终于从姚见颀的背影退出,模糊而诚恳,然后低下头,走了。
这时风换了一个方向,姚见颀转过身,额前的碎发被一双无色的手抚起来,露出了眉。
他朝姚岸无声地笑了笑,几近温柔。
三天后,徐蔚心带着画室的班子回去了,除了姚见颀。
他和姚岸打算再留一晚,不画画,就好好地把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或者随便哪样,都行。
姚岸来的时候什么衣服也没带,一身从里到外都是姚见颀的,尺寸也刚刚好。夜里气温低,他们披着在铺里新买的灰蓝短褂,一模一样,绣着山川纹路。
红色的灯笼结在屋檐上,把整片古城饰得像一座新房。两人漫步其下,由着身高相仿的缘故,手总是有意无意挨蹭,人声鼎沸中,这滋味又与牵手不同。
姚见颀听到隐远的芦笙,线一般地绕过酒吧的电子乐和民谣,他问姚岸:“要不要去找找?”
“好啊。”姚岸说。
姚见颀于是往前半步,自然地握着姚岸的手,像引路似的无可厚非,姚岸往下看了看,在夜色悄然中握紧。
建于水尾的花桥果然热闹,灯市如昼,长廊如火龙一般炽烧,人们在里头上香掷筊,求签还愿。
辗转过了桥,有一个圆形广场,中间立着比天的长杆,周围一圈松明火把。两人一踏进来,芦笙便鼓然耳畔,二十来个当地女子穿绣裙佩银饰,在广场上三步一停地跳着锦鸡舞,花带随着舞步溅旋。
他们和众多人一起站在檐下阶上,明明仰头看着表演,心又不在那上头。
姚岸瞄了眼两人依旧牵着的手,这可怎么收场。
转念又宽慰自己,好在只是牵手。
姚见颀倒真一目不瞬的观起舞来,嘴边噙着一抹透明的笑。
他想到什么,转头问:“哥,那天放河灯,你许的什么愿?”
姚岸被突然问及,稍微一顿:“这不能说出来的吧?”
“说说吧,没准我能帮你实现。”姚见颀明亮地看着他。
姚岸心脏一跳,忙错开眼神,硬气地躲闪道:“怎么不说你自己的啊。”
“好啊。”姚见颀不假犹豫,“你想听吗?”
姚岸没料到他毫不避讳,停了半晌,还是那句:“可说出来就不灵了。”
“没关系。”姚见颀却说,“反正也实现不了。”
姚岸闻言一愣,看向姚见颀,后者坦然地接纳他的目光,藏着点儿心照不宣的私。
不远处的酒摊渡来醇香,未饮先醉,大抵,会让人甘愿投诚乞降。
“也不一定。”姚岸鬼使神差地开口。
姚见颀的眼神忽然晃了晃,攥紧姚岸的手,像是确证:“真的?”
姚岸被他攥得战栗,他知道自己还能反悔,至少现在还能。
可是他说:“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姚见颀等到这句话,欣喜得发狂,几乎不敢相信。
他看着姚岸,把近在咫尺也看成望眼欲穿,终于迫不及待地说:“哥,我……”
但是他的声音被覆没了。
覆没他的不是芦笙、不是电子乐也不是民谣,而是一种罕见而陌生的,来自周围人群的惨叫和烈火焚烧的尖啸。
第102章 平流雾乘着雨燕的翅膀来临
热。
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像一根火柴落进木堆里,最顶层的屋檐猝然开始燃烧,大风把火星吹起,落到近旁的房子,相连的民屋被一栋栋点燃,广场周围蔓延成一片火海,乐园变成了熔炉。
人群陷入慌乱,拼命地推搡和奔逃,高叫着“救火”或“救命”,却统统被火焰的轰隆声吞噬,木椽开始断裂,像数截骨骼被狠狠踩踏。雄雄焦烟从大火中升起,比夜空还黑。
他们被汹涌的人潮撞向前方,连脚下的路也看不清,姚见颀险些摔到地上,姚岸一把将他拉起,大喊:“抓紧我!”
姚见颀伸手牢牢抱住他,让他们更紧地贴在一起,不被任何人冲散。
炙热的火舌在众人头顶席卷,像一张饿虐的嘴迫不及待地把他们吞吃入腹。酒坛在另一侧发出倒地的碎响,姚见颀果决将手往姚岸腰上一遮,手指被热浪舔伤。
姚岸察觉到他狠狠抖了一下,要回头去看,姚见颀的手却爬上来,护住了他的头部。
“快跑。”姚见颀说。
姚岸咬着牙点头。
他们在围墙中寻找所有的缝隙和出路,每一秒钟都被拉得无限长,前面永远被堵着,后面却有更多人不管不顾地踏上来,踩在他们身上。
姚见颀在推挤中挣扎着把头抬起,乌泱泱的人群左上方,有一座隐隐约约的灯桥。
“不是这边!”他猛然喊,“错了!不是这边!”
姚岸顺着他的目光朝外望去,心中一震,他立即反应过来,搂住姚见颀的肩,拼力往左前方冲去。
他们一边往外逃一边向四周喊,但恐慌中的人群已经失去听觉和理智,盲目或是被动地往人多的地方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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