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停,在这里,停顿也意味着某种无边的温柔。
“我就会一直一直爱你。”
姚见颀仰望着姚岸,胸腔骇动着,深长的注视也无法平息。
他多希望能把今晚的他拓在眼里,这样的话,往后他无论面对什么,都不会再轻易陷入任何一桩绝望。
至少他拥有过今晚。
为了避免让自己哭,姚见颀说:“你想不想听听那部话剧最后的台词?”
“亲爱的,想象一下你对我的感觉。”
“怎么说呢。就像你一宿好梦醒,喝了手工现磨咖啡,去公司勤勤恳恳一天,完成了一个拖延很久的项目,它没你以为的难,你完成得还不错,有种半辈子来一回的满足感。你比平常提前二十分钟下班,地铁上还有空位,你避免了腋下的汗臭,甚至闻到了奇异的应季的桂花香。你在路边买了石榴,每一颗都红得像一颗颗凡心。晚风曼妙,像泳姿一样敲扑着夜色,游鱼滑过,你哼着不记名的曲子,歌词是月光之类,心情像荡起秋千,你上楼,上楼,然后,在家门口发现了一只死老鼠。”
姚岸笑了,揉了揉他的眉心,默契地接道:“所以,我是那一只死老鼠?”
“不。”姚见颀说。
“你是那之前的一切。”
第67章 “你好变态。”
十二月第一片桦叶落下来的时候,冬发出了温柔的轻嘶。
树木不复葱茏或是澄黄,枯槁的枝桠仿佛伸向天空的手,要撷取每一朵过往的云。
大地指缝间滴漏出了阳光。
科教楼顶层传来阵阵尖叫,或惊悚,或压抑,或惊悚中夹杂着一点点压抑。
女生们捂着眼睛,纷纷纭纭地往角落里躲:“老师,你没说标本室还有这个东西啊!”
“开开眼界啊,同学们!”生物老师摊开诚笃的双手,“这可是本市所有中学里唯一一个死婴标本啊。”
“老师!!!”大家嚎啕着抗议。
年逾大衍的生物老师发出一声落寞叹息,正要扪心自问,带初二的学生实地参观标本室这个项目是不是太挑战生理极限时,眼睛却忽然一亮。
他的双目放射出了兴奋哦不,欣慰的光芒:“你们看看,你们看看!”
随后,姚见颀左肩一沉,夹在教材里的速写本差点掉在了地上。
“姚见颀同学,不仅近距离观察标本,还进行描摹——哎哟,画得真不错!”生物老师拍着他的肩膀,感动道,“这种专注的科学钻研精神,在当代年轻人中已经很少见了。”
接受众人注目礼的姚见颀:“……谢谢老师。”
“继续保持,发扬光大!”
生物老师留下一句箴言,满足地走开了,给他的精神留下足够的空间。
姚见颀瞥了眼依旧避得远远的同学,炭笔在手间转了一圈,继续描摹起婴儿的轮廓。
绘到背部的曲线时,标本室已经空了下来,童稚的声音响在远处,畸零的抱怨,独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无害的造作,都在纯真地远去。
姚见颀一刻不停地动着笔,听见圆润的笔尖游走在纸上细纹的声音,哪怕环绕他的是福尔马林,肺部,骨头,甚至一只伺机待发的失去眼睛的老虎,尽管是标本,总之,他只是安静的画着。
勾勒完最后一笔,姚见颀用拇指擦了擦一处误差,举起来,在玻璃容器旁比照了一会儿,然后他比较满意把速写本地合拢,呵了呵发凉的指节。
“Hey,man”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饶是心理素质再高,姚见颀此刻也忍不住抖了个实打实的个冷颤。
目光带过最底层的那瓶险些被他一脚踢翻的胃,落到余沿追那张乐观一辈子的脸,真随着吸酸奶的动作一缩一鼓。
很想一速写本扇过去。
姚见颀:“你好无聊。”
余沿追:“你好变态。”
姚见颀不再理会,直接绕开他,穿过层层标本。
“刚刚你和生物老师……”余沿追紧随其尾,“就像两个惺惺相惜的变态。”
“……”
到了走廊上,姚见颀就着冬日难得的暖阳仰了仰脖子,敞了敞肩,算作一个不成文的懒腰。
“讲吧。”他说,“什么事。”
“哈——”余沿追伸长左臂,可劲舒展了一把,顺势毫不见外地将手搭在姚见颀肩上,“等你啊。”
姚见颀看了看自己肩上的手,罕见地没有立时掸开。
“不说我走了。”他抬起腿。
“留步!”余沿追装不过三秒,抡出一脚拦了他的路。
姚见颀抱起手臂,侧脸看向他的表情就像在说:你有什么屁?
而余沿追还真有。
“圣诞节就快到了,你知道吧?”
透过窗口,可以发现对面教室里提前装饰起来的永生花环和银色铃铛,姚见颀余光在那,说:“然后?”
“你没有意识到什么吗??”余沿追眉毛跳跃的频率可观,“今年圣诞是周六欸,平安夜是周五,这说明——”
他故意卖起悬念。
姚见颀点头:“知道了,你可以去给圣诞老爷爷拉雪橇。”
余沿追差点喷酸奶。
“不是啊!”他放弃了,干脆直入主题,“昨天在家里,我听到我姐跟姚岸打电话,说要一起出去玩!”
下课铃像定时炸弹那样咆哮起来,姚见颀的食指刮过书脊,有些失神。
“哦。”
然后掉头下楼梯。
“走那么快干什么?”余沿追闪过几个人,好容易才和姚见颀并排,“我还没说完呢。”
姚见颀扶着生锈的楼梯,看不出听没听。
余沿追只好自顾自地说:“我问了,也没说去多远,就在街上随便玩玩,但谁知道有多随便?”
姚见颀眼尾蹙了蹙。
“所以啊,我,余沿追,我姐的贴心小皮夹克,安定村拆迁大队头号交椅,不能也不允许一丝丝潜在的流氓行为。”
“你......”姚见颀忽然转过头,像是被他的糙话硌到。
但对方那副风纪委员的模样,在这种时候,莫名的有煽动性。
更何况......
于是姚见颀改了口,问:“你有什么高见?”
尽管是室内恒温泳池,脚尖甫一沾水,姚岸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给我下去!”
扑通一声,他被一只幕后推手实实在在赶进泳池里,头部完美朝下。
姚岸在水里翻了个跟头,一边扯泳帽一边颤着牙冒出水面:“老季,坑人要偿命的!”
“男子汉,别那么娇滴滴。”季教练收回掌,提了提棉袄拉链,“看看你正在遨游的队友们,再看看你自己,都休息一个星期了,好意思吗?”
姚岸哀怨地望了一眼他泳池里翱翔的队友们——就俩。
“我也没闲着啊。”姚岸不服,“我不每天都跑了11公里么,还给你打卡了呢。”
“11公里怎么了?”季教练不以为然,微微昂首,目光灼灼,“我们当年高原训练的时候,那条件苦啊……”
姚岸警钟大作,晓得季教练又要开始讲《我和游泳不可不说的二三事了》,赶忙扑腾着腿离了岸边。
他游了8个100混合泳,有些累,被尖锐的哨声哔哔哔的得又继续,又游了10个这耐力训练才算完。
姚岸最初是抱着逃文化课的心态来游泳队的,没想到老季伏枥,志在整你,每天训练下来都恨不得跟死鱼一样仰翻在水面上,不少同学都吃不消这训练量,累得退队了, 由一开始的70多个到30个,真正活跃的不到10个,姚岸是其中之一,倒不是多有毅力,只是他宁愿在游泳池里哭,也不愿意在数学课上笑。
中午展星从隔壁篮球训练场跑来蹭员工食堂的饭,喊了向井轩一道儿。他们各吃了两份盒饭,素的一律不要,但仍旧敌不过下午的两组速度训练,姚岸彻底交待了,在水里撒泼打滚:“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老季瞅了眼表,估计也差不多了,再折腾下去怕这仅有的几个积极分子也没了,于是扬扬手,把他们给放了。
姚岸累得往电线杆子上一靠就能睡着,但还是绕路去了一家新开的甜品连锁店,买了前两天姚见颀看插播广告时说卖相不错的那款雪山蓝莓。
铝箔保温袋把冷气锁在冰淇淋球心,姚岸随地铁吊环一摇一晃的时候有些后悔,不该在冬天买的。
晚饭没开,于绾和姚辛平今天去了外地,饭钱留在玄关上,姚岸把甜品暂存进冰箱,决定趁到二楼的这段时间慎重考虑一下要不要拿给姚见颀,却没见着人。
三楼书房的门被磕开,一双脚踩上一缕铺陈在木制地板上的夕照。
另一缕在姚见颀肩胛骨上,清挺的背脊挽留了一角柔阴。
“回来了?”
姚见颀把书推进最顶层的书架,转过身,看向斜倚在门框上的姚岸。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姚岸用目光衡量,“我记得你以前要踩着椅子才能够到的。”
“那是一年前。”
姚见颀走近,在门框里停了下来,还是要抬起头才能和他相望。
“又怎样?”姚岸非要挨得紧紧地低头看他,很得意地炫耀自己的身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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