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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 (冬祺)


  “你这个畜生,闭嘴!”于绾尖锐地喊,抓起手边的相框掷向她。
  蔺书忱对她的控告充耳不闻,痛觉也是。就像四年前一样,他抬抬手指就把她赶出了门,说,你能怎么样呢?
  姚见颀没有看他们,只是抬头去望姚岸的表情。
  他似乎喊了他一声,记不清了,但是姚岸没有听到。
  事实上,从姚岸的眼睛接触那块幕布起,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面容有多沉鸷和陌生,以至于当姚见颀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的脸时,他反射性地将对方的手抓住,如同握一枚过于幼小的橄榄树叶。
  他将他的树叶放下。
  姚岸站起来的速度很慢,像定着帧,退出了这个拥抱。但他过去的速度很快,蔺书忱来不及反应,已被他砸到身下。
  一个身形相仿的男性,介于少年和成人之间,这力度使蔺书忱的后脑勺直接钝在了地上,眼前一片昏花。
  紧接着,他的脸上挨了重重一记。
  姚岸掐着蔺书忱的脖子,一拳一拳砸下去,眼镜碎了,树脂片刺进他的手中,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麻木而冷血地使用暴力,力气越大越好,流的血越多越好。
  蔺书忱睁不开眼睛,疏于锻炼的身体完全无法应对如此突然而暴戾的溃击,本能地抬起双臂遮挡,但拳头却落在头顶,胸前,肋骨,带来无穷无尽的折磨,毫无疲惫一般,永远比上一拳更重。
  蔺书忱呼吼着,却也在笑,一股浓重的腥味从他的喉咙飘来,使他咳嗽不止。
  但他很快就连咳嗽也做不到了。
  姚岸双手掐着蔺书忱的脖子,所有的力量都在手上,不断地捏紧,蔺书忱张大嘴,却抢不到一丝空气,尚在的求生本能促使他去掰姚岸的手,用指甲抓他,但是那双手就像钢条般无法挪动丝毫。
  蔺书忱在身侧的地上胡乱摸着,摸到几块碎玻璃,他攥紧,扎向姚岸的手背。
  却连一丝颤动都感受不到。
  他放大的瞳孔终于渐渐看清压在身上的这个人,又一个想让他死的人。
  本着为数不多的理智,于绾终于意识到什么,慌张地跪到了姚岸身边:“快松手,他不行了……”
  姚岸仿佛石像一般听不到她的话,他一动不动,除了羼血的手。
  他真的杀红了眼,恨不得把手指都揿入脖子里,只要这个人可以不呼吸。他也真的觉得正在被扼紧的不是蔺书忱,而是他自己。
  于绾看着陡然陌生的姚岸,不由地感到害怕,她喊他的名字,摇他的肩膀,他越是无动于衷。
  蔺书忱的瞳孔逐渐涣散,意识模糊到只剩眼前白光一片,手慢慢松开,垂落,濒临于彻底的窒息。
  “哥。”
  那是姚岸听到的唯一一个字。
  他的肩膀颤了颤,像一个重新找回听觉的人,茫然,不确信,后知后觉,大喜大悲。
  姚见颀摸索着姚岸的每一个指节,一点点松开,捧着,用白色的衣服下摆小心翼翼地揩拭他的指缝。
  蔺书忱的肺部猛地灌入氧气,他翻过身,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咳嗽并呼吸着,口腔中的淤血全都缭乱地咳在地上。
  姚岸被气声惊醒,他急切地起身,却被姚见颀紧抱住,抱回来,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肩上轻拍着:“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姚岸死命地摇头,试图站起来,却下意识地害怕把他挣伤。
  有一股力量在他体内冲撞,让他失衡、跌倒,无能为力,他说:“你松开,求求你松开......”
  “不好。”姚见颀抚摸着他的背,说,“你走了,谁带我回家。”
  姚岸能听见他的每一句话,却从来没有哪一句让他这么难过。
  他怔在当场,好像一簇静坍的锁链。
  姚见颀长长地深吸一口气,缓慢而郑重地说:“带我回家好不好?”
  他看不见姚岸的表情,像害怕落空似的又补了一句:“好不好?”
  过了很久,久到咳嗽和吊灯都变得渺远,夜好像更广袤了,要将他们席卷。
  在姚见颀第一次喊他哥的这个晚上,姚岸突然把他搂紧,双眼狠狠搇压着他的肩头,发出兽一般的呜咽。
  他从未想过,会让他这么疼。
  蔺书忱仰躺在地面,试图睁开眼,但眼皮上的刺痛以及肿胀却迫使他放弃,他不得不摸了摸发烫又凉却的空金属镜框,讽刺地耻笑了一声。
  笑没有延展开来,一半是因为面部神经失常,另一半是因为 一只踩在他胸口上的鞋。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蔺书忱问。
  姚岸踩了下去,他一下痉挛不止。
  一只手伸进他的左边口袋,拿出联接投影仪的手机,翻开了相册。
  姚见颀的目光和指尖停顿在那张照片上,像隔着久远的时空默视自己的童年。
  “一点都不好看。”他说。
  蔺书忱抽痛着嘴角开口,劝解似的道:“当然不会,你……”
  “我是说你。”姚见颀声音冷静,“不论拍什么,都拯救不了你的平庸。”
  蔺书忱的脸色在这晚第一次出现裂隙,他像要争辩,又好像被命中。
  四周静了下来,确认他不再开口后,姚见颀微微俯身,说:“来的路上我报了警。”
  蔺书忱身子动了动,仿佛不明所以。
  这时他好像听到坚硬又短锐的警笛,很远,如同幻觉。
  “就这么结束了吗?”他略显迟钝和颓老地问。
  姚见颀并没有施予蔺书忱多一分目光,背部缓缓直起。
  “地上凉。”姚岸将手臂伸到姚见颀腋下,托他起来。
  姚见颀看着姚岸没有碰到自己的镶着碎片的手掌,皱了皱眉。
  由是,他毫无障碍地进入到下一个语境中,牵着姚岸的手腕说:“我们去医院。”
  没能牵动,姚见颀抬起眼,见到姚岸加重了脚下的力度,而蔺书忱除了发出痛哼,已经彻底地疲于反抗了。
  “你就是那个孩子吧……” 蔺书忱艰难地挤出一句。
  姚岸垂着眼,再次升起想把他骨头捏断的狠念。
  直到姚见颀挨过来,倚靠着他,说:“走吧。”
  “如果是你作证,”蔺书忱在他们身后沙哑地说,“我想我会承认的。”
  浓黑吞噬大地,除了一盏垃圾焚烧的大型火焰,于绾摇下车窗,远远地守看着两个被烟雾删减的背影。
  姚见颀将唯一的照片清空,攥着边缘,手背的经脉渐渐显现。
  走之前他说的那句话是:“但愿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姚岸拢住他的手,四个受力叠加,漆黑的幕终于折断。
  那一刹有什么掠过了眼角,姚见颀以为是晶状碎片,但它随之滑落到下颚的时候,他才发现是眼泪。
  居然是眼泪。


第66章 话剧最后的台词
  “我今天发现,你真的很爱哭。”
  姚见颀在那一圈怀抱中转身,小心避开姚岸的伤手,和他面对着面。
  姚岸先是不理他,脸朝枕头,抹净了鼻涕眼泪,就干脆留在了棉絮里。
  “哥。”姚见颀捏了一下他的耳垂。
  呼吸有些不平。
  姚见颀拉长嗓子:“亲爱的哥——哥——”
  呲的一声,姚岸破涕为苦笑,在他背上敲了一下,转过脸:“现在知道喊哥了?”
  姚见颀:“知道了。”
  “以前呢,干什么去了?”姚岸得寸进尺。
  “卖个关子嘛。”
  “那你这关子卖得够长。”姚岸说,“三年多。”
  “以后补回来。”
  姚岸瞧着他这难得一遭的乖巧模样,眼里又倏地泛了酸,正要发作,却被姚见颀毫不留情地捏住了鼻。
  “……”
  “别哭鼻子。”
  姚岸瓮声说:“你放开。”
  姚见颀:“你不哭我就放。”
  哄大小孩似的。
  等姚岸的泪意顺从地褪了回去,姚见颀才松了松手指,却没离开,而是缓缓滑向他的眼角,按了按,掌心的纱布吸走了方才剩余的泪水。
  “其实,”姚见颀边触碰边道,“我喜欢你为我感到难过。”
  姚岸的睫毛动了动。
  他把姚见颀的手拿下来,裹进被窝里。
  在以往,他也许会毫不假想地认为这又是姚见颀口头上的恶作剧,继而毫不犹豫地侃趣。但是在这天夜里,他只是望着姚见颀的眼睛,比夜要亮,认真地问:“为什么?”
  姚见颀细微地摇了摇头:“你不会想知道。”
  他敛了目色,埋在姚岸胸前。
  倏忽的,一种困惑和遗漏之感袭上了他,姚岸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察看姚见颀的神情。
  姚见颀却只把他搂得更紧。
  “如果我不是你弟弟,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还会因为我哭吗?”声音像从他的肺叶发出。
  “别瞎想,见见。”姚岸以为他是不安,紧紧回抱着他,“我们绝对不会分开,我永远都是你的家人,我保证。”
  “家人。”姚见颀喃喃,语义不明,“不是家人的话呢?”
  他的脸忽然被姚岸捧起来。
  “你听好。”姚岸与他对视,吐息如同潮水拍打在他的眼眶,像柔驯的泪意,“只要你还是你,不论姓什么,到哪去,只要我还是姚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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