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的哨音远远茫茫,林峤坐在候区的塑料长椅上,双手平放在大腿,脚尖向外,闭着眼睛,只凭听觉跟随男声的指令。
“保持一分钟。”
半掩的门轻轻拉开,戴着泳帽的当地俱乐部成员扬进脑袋,看见里头一坐一站的两个人,静止不动的气氛。
还未表明来意,与他对视的男人已经抬手作出一个噤声动作,朝他一点头。
他稍加反应,旋即机敏地意识到这儿正在进行一场放松练习。
运动员们在竞赛前经常由于过度紧张导致注意力无法集中,甚至呼吸不畅,放松训练则能通过一定的暗示语缓解这种反应和压力。
目送前来通知的人离开后,姚岸默等了十秒,道:“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双眼。”
林峤依言缓缓启神,入目是姚岸背对阴天的剪影,对自己说:“就要到你了,不用继续了吧?”
“你认为呢?”林峤征求他的意见。
“我认为?”姚岸觉得他这问来得好笑,自己的心理状态问什么别人,但依旧走上前,叩门似的将食指在他左腕的脉搏上搁了搁,道,“没问题,你去吧。”
林峤瞅了瞅他体肤方才停留的地方,没站起来:“你要不要再试试,万一我又犯紧张呢……”
“给自己心理暗示,照我刚才说的那样。”姚岸弯腰,拾起热身的手臂皮筋。
“我暗示的没你暗示的管用啊……”林峤碎碎念念着,不防一条蓝色皮筋扔过来,他一臂抢下,也住了话音。
“先测验。”姚岸拍了拍手掌,“剩下的渐进放松训练晚点儿再给你做,就当缓解赛后疲劳了。”
“真的?!”林峤从椅子上蹦起来,一下有了劲,“那说好了!”
“赶紧。”姚岸不耐地催,拽开门,“这回可是和外国人比,别丢脸。”
“放心吧,我能着呢!”林峤这会儿瞧着真不像个需要赛前放松的,跑了两步,回头,“你别一个人呆着啊,来看我比呗!”
姚岸压根不想动,但冲着小毛孩的热情,没明面上拒绝,摆手说:“你先去。”
Z市的雨季兴许就是从那天的阳台开始的,冻结的雷暴至今还在姚岸心中,尽管之后连续几天都归属海洋气候的潮慢,阵雨密密,此前的晴朗像是误觉。
从俱乐部出来时雨还在下,一个令人尴尬的强度,举伞有些刻意但不举伞委实容易淋湿,除了个别人被教练单独谈话,大伙儿都二三成群地辏在随携的租用伞下,勾肩搭背地聊着方才的比赛,少年气性,所有心情都写在脸上。
庞晟和老板在前头领队,中间是梭鱼草似的人垛,罗罗唣唣,姚岸殿后,不专是为了清点人头,还免得烟味呛着这群愣青小子,他当运动员那会儿,连打火机都不允许摸。
“岸哥!”
一把红伞旋他脑袋上,雨珠溅着行人发梢,索性没被发觉。
“干什么?”姚岸执烟的手指后斜,与来人拉开间距。
“我赢了法国佬!”林峤闻不见二手烟似的,高高昂昂道,“你看到了吗?”
姚岸不疾不徐地从另一边肩头呼出雾,直到雾气滚进潮湿里,才问:“比上回呢?”
“啊,上回?”林峤还在兴奋中,缓了几步路才想起来,“比上回慢了0.14。”
说罢,只见姚岸点了一点,不再多言什么,照旧漫不经心。
可林峤一下子领会了他的意思:这还叫进步?
方才那点打败对手的那点洋洋自得瞬间瓢泼了,林峤肉眼可见地蔫了蔫,话也是,走过一个红绿灯,才憋不住地怨:“你怎么比教练还严啊……”
姚岸正盯着卧满橱窗的特大号泰迪熊,想到家里那只同量级的粉红豹,烟垂在身侧,冷不丁听到这句话,侧过头,才明白这孩子想到哪儿去了。
“我就随口一问,瞎琢磨什么?”姚岸哧一声,头疼,见对方还蔫巴着,便抬起左手,在对方肩上拍了拍,“这次不错。”
“当然啦!”林峤立马就有了精气神,心重回高处,嘴角比刚才更高到云朵上去,“我游得可卖劲了,那黄毛死咬着我,我是最后到边了才超过……”
他还鼓着一大腔子话没说,却突然被肩上的手带得猛一停顿,在原地拄了好几下,忙问:“怎么啦?!”
被问的人却什么也听不着似的,直端端地瞩着前方,脸上的线条骤然峭烈,浑身都是。
林峤顺着姚岸的视线望过去,刚刚驶过有轨电车的衢道反着光,一个男人出现在对街,雨裙涟涟,垂在他身上,仿佛披满了银。
大抵好看的眼睛随便一动都有让人被注视的错觉吧,林峤显然地觉着,那人眈着自己。
确切地说,是自己肩上的手。
还未细究这目光的来历,那个男人已然转身,迈开的身姿总觉得似曾相识,林峤还未忆起这背影在哪儿见过,身旁的人忽而追了过去。
“姚见颀!”
姚岸奔过蜿蜒的轨道,闪过一长声汽车鸣笛和行人的纷至沓来,冲冲撞撞地逐那一个不回头的影。
“你站住!”积水踩皱,天空跌碎,姚岸跑着喊着,最后几步总赶不上,真不知他为什么那么能走。
“……见见!”
这一声喊挺大,附着了路人的眼光,以及姚见颀轻微犹豫的鞋底。
也就够了,姚岸抓紧时机越过最后的距离,抓住那只青白的手腕,蛮横地朝自己一拽。
“你跑什么跑?!”他气急败坏,喉咙起伏。
姚见颀被生生拉一下,浑不在意,沉着地将目光分在姚岸身上。
一顷,他抬颌说:“打扰到你了吧。”
“什么?”姚岸困难地咽下呼吸,完全没意识到姚见颀的所指,注意力全被他漉漉的发尖和眉眼掳去,随后,比方才更气结百倍地训,“你怎么不打伞?!”
“我没那么好命。”姚见颀冷冷清清地说,“还有人帮忙撑伞。”
姚岸愣了一下,慢掉的半拍总算追上了,他连忙解释:“那只是游泳队的学生,大家平常关系都不错,相处起来也……”
“姚岸。”姚见颀轻落落地叫停,并且扶住他的手腕。
姚岸跟按下了暂停键似的,知觉全数冲到那一块肤色,转瞬即逝的,铭记了一个扯开的动作。
“用不着,真的。”姚见颀松出自己的手,不带情绪地说。
又走了。姚岸在原地伫了那么几秒,深深吸一口气,再次奔上前。
姚见颀的肩被一只左臂薅住,往怀里箍,那曾经熟到不能再熟的潮腻如今裹着生疏的戾香,燎起让人作痛的瘾。
一路跌撞,雨丝剥离在他们抵至最近的电车站台,没有座位,空荡如一小块天地。
就算这样,姚岸也没能及时将人放开,也许是动作慢了也许就是不想,就这样矛盾着认清着的时候,指间有什么擦了过去。
姚岸跟着一顿,随着掠夺的弧线望到被姚见颀拈走的东西——一支淋湿的烟。
燃至中半段,离甜滤嘴还差9口。姚见颀打量着香烟如同打量漓漓不安的情人。
“你吸烟?”不同于方才的冷清,他问这话时有着令姚岸窘迫的温度。
“我……”物证人证俱在,姚岸想推脱都不行,只悔自己连路来都没扔。
“嗯?”姚见颀一个字的强调。
“偶尔抽一根。”姚岸心虚到手都缩回了自己,姚见颀于是得以顺理成章地面对面正视他,并且不费一词地得知他在说谎。
“骗人的时候麻烦装得像一点。”
姚见颀食指一动将烟腰折,揉进自己的掌心。
“我来吧!”姚岸跟抢夺把柄的小偷似的上前去接,对方却将手朝后一让,叫他扑了个空。
“……”
没捞着,摆明了故意,姚岸悻悻地低下手和眼,不吭声了。
这算是欺负吗?姚见颀从不必虚情地否认。如果他们之间存在公平的话,只要姚岸不向他讨要,妄为就是一种默许。
那么,这世界就太偏爱了。
时至如今他仍然无法忽视姚岸说要放弃的神情,破釜沉舟又满载爱意,在那之前他也是用那样的神情纵容自己,那样放任,让人自负到以为永不会输。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声音轻轻的,轻成一般而言的问候,水杯似的常温。
又是个难题,难度还提升了。姚岸睐着冷薰的烟蒂,方才不慎漏到地上的,游移半晌,说:“没看着。”
对面淡哼一声,仿佛早料到他会出此下策,姚见颀不甚在意,继续究:“那后来怎么不回?”
姚岸破罐破摔:“就,太忙了,没找着时间。”
“没有时间。”姚见颀细细呢着这四个字,每一字都让姚岸更认一点儿输,等他说完,姚岸也终于抬起头来。
“其实……”
“没时间回电话。”姚见颀掐断他的话头,“有时间看展览,是不是?”
姚岸被说了个不防,愣眨了三两下眼才道:“你怎么知道?”
他当天只回了姚见颀一条消息,说临时有事情没去。
“你在留言本上写了字。”姚见颀说。
姚岸差点忘了这茬,被提醒后不费吹灰地忆起,一顿,情绪随即更加拮据:“那什么,我瞎写的,我压根没想到你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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