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再次颔首,他能感觉到,段家兄弟之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牢牢拧成一股绳。
合同签得非常顺利,之前双方已经确认过许多遍,现在依次在自己的位置上签字,然后交换、握手。
“三个工作日,”小先生说,“我的资金到位。”
助理收起合同,递上另一份文件,“在这之前,匡总,”他把文件推向匡正,“我给你买了一份要员保险,你签个字。”
某些企业进行重大项目时,会为核心员工购买人身保险,一旦该董事或高管因疾病、事故无法履行职责,企业将得到一笔数目可观的赔偿。
这有点儿拿匡正的命换钱的意思,段汝汀不满:“是不是太赤裸裸了,何总?”
“爱音,正彩,战国红,”小先生看向匡正,目光强硬,“上百个亿砸进去了,万一萨得利狗急跳墙,一枪把你干掉,”他眯起眼,“爱音没了你,根本玩不动这把大牌,到时我何家不成了全世界的笑话?”
他考虑的是何家的利益,但在段家兄弟看来,他欺人太甚。
应笑侬沉下脸:“通差……”
匡正抬起手,盯着那份保险:“你说的有道理,”他泰然自若,翻开合同,“我看看,我在你眼里值多少钱。”
“老板!”段钊和段小钧替他不平。
段汝汀强压着火儿,匡正是在为他们段家受辱。
然而形势逼人,匡正利落地签了字,把保险推回给小先生,只说了一句话:“我等着你的钱。”
小先生带着两份合同走了,匡正送他下楼,应笑侬从座位上起身,脸是垂着的,他沮丧,为段家的现状,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这时面前伸过来一只手,细长的、女人的手掌,是段汝汀。
应笑侬看向她,这么多年,他们第一次看清对方,眉目间竟有些相似。
流着同样的血,他们是手足。
应笑侬握住那只手,紧紧的,接着,第三只、第四只手扣上来,段家的四个孩子并着头凑成一团。段老爷子一定想不到,他死后,这些桀骜的子女们竟会戮力同心,把个人的命运系于家族之上,为这一个“段”字舍生忘死。
第211章 “我买他的工作时间。”
小先生资金到账的当天, 匡正联系了房成城。
房成城是动影传声的创立者,和风火轮的董事高管们称兄道弟,他几次浮沉, 匡正都没袖手旁观,这次他自告奋勇, 替匡正去游说自己的老部下,愿意出让股份的, 他许诺高额补偿,不愿意套现的,也表态将全力支持爱音的收购。
同一天,中午12点整,战国红中国区版主雁翎甲发布声明, 第一次向全社区公开自己战国红创始人的身份, 同时呼吁来自世界各地的持有者不要恐慌, 停止大面积抛售, 对做空资本说“不”。
12点03分,战国红第二大账户b.d.跟进, 转载了雁翎甲的声明,明确主张坚守阵线, 拒绝抛售。
12点05分,战国红第三大账户小顾跟进,做出了同样的承诺, 表示不会趁乱交易, 力争稳定战国红价格。
12点17分,战国红社区唯一有影响力的金融机构、中国万融臻汇做出对恶意做空的应对决定:全力抵制,绝不低头。
至此,战国红一线账户联盟正式形成。
一周后, 应笑侬率领段家兄弟,在各直播平台召开线上记者会,霸气宣布已持有风火轮21.6%的股份,成为正彩短视频业务的最大股东,并声称不会停止对正彩集团的收购,爱音的下一个目标将是半导体板块。
消息一出,舆论哗然。
从记者会下来,应笑侬拿着股权转让合同去了得意城,那棵没了头的宫岛大阪松依然在,他邹叔没舍得扔,还好好地活在向阳的窗下。
之前说好的五倍价格,双方落笔签字,划下最后一个句点,邹叔由衷地感慨:“不愧是老段的儿子!”
应笑侬收起合同,一言不发。
“你长大了,”邹叔端详他,“不是小时候那个伸着手让我抱的小铎了。”
应笑侬抬起眼:“你也不是那个摸着我头问我吃不吃糖的邹叔了。”
他们隔着一张方桌对视,应笑侬越来越强干,而邹叔老了,两鬓已经斑白,除了这点股份换来的钱,他双手空空。
“邹叔,”应笑侬起身,“钱别都给儿子了,自己留点儿。”
邹叔意外,他还会关心自己。
“我知道,”应笑侬晃了晃手里的合同,“这些股份你一直挺着没卖,就是在等我。”
邹叔撇开眼,像个怕被看出心事的老人:“你想多了,我只是在等你的好价。”
无所谓了,反正爱音的股份他没卖给别人,卖给了段家的孩子,应笑侬转身要走,邹叔不舍地叫住他:“小铎。”
应笑侬回身。
“这么多年,”邹叔靠坐在椅子上,有些伛偻,“我还没听过你唱戏。”
应笑侬笑笑:“我唱旦角的,太扭捏。”
邹叔直起身,忽有些当年驰骋商海的劲头:“是不是爷们儿,不在喉咙粗细上。”
这话说得在理,应笑侬清了清嗓子,望着窗下那株宫岛大阪,秉着气唱:“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
是《生死恨》的韩玉娘,弱质女流,却有一颗不惧强虏的心。
“尝胆卧薪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应笑侬也一样,虽是个唱戏的,但在家族荣誉面前,他寸土不让,“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好一个“权忍受”,好一个“不低头”,邹叔出神地看着他,看着那片纤腰薄背,从自己家走出去,去迎门外的日光,去闯更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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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绽坐在迈巴赫后座,几天前的夜里,他跟霍匪说,他就是那个被丢掉的孩子,霍匪先是震惊,接着想到自己说过的话,羞愧难当,光着膀子跑了。
前头小郝停稳车,回过头:“宝哥,到了。”
马路对面是上次那家采耳店,玫瑰色的门脸,宝绽走进去,恰巧,霍匪就在大堂,正给一位散台的客人掏耳朵。
穿着旗袍的年轻姑娘迎上来:“先生,一位吗?”
宝绽指着霍匪:“我等他。”
姑娘瞄一眼他的穿戴,热情地说:“先生,您可以先到二楼包间等,我们有铁观音、大红袍……”
这时霍匪下钟了,床上坐起来的是个四五十岁的阿姨,一头蓬蓬的卷发,红裙子,踩着锥子似的恨天高,拽着他的胳膊:“小伙子手法真不错!”
霍匪边收拾工具边笑着道谢。
那阿姨不撒手,缠着他问:“小伙子多大啦?”
霍匪也不拒绝,谎报了一岁:“十八。”
“那刚上大学嘛,”阿姨的眼睛亮起来,“和我儿子一边大,暑假啦,出来打工?来,阿姨照顾你生意,先加个微信……”
“霍匪!”宝绽喊了他一声。
霍匪回过头,不光他,整个散台区的客人都往这边看,前台的姑娘看宝绽不像来消费的,板起脸:“先生,私人事情麻烦私下处理,现在是我们工作时间。”
宝绽顶回去:“我买他的工作时间。”
姑娘当他是开玩笑:“先生,瞧您这话说的……”
宝绽掏出钱包,卡位上一排vip卡,他没动,抽出一沓现金,三千多块,轻轻放在桌上,转身上楼:“让他过来。”
霍匪到前台交工牌,那阿姨跟着一起,颤巍巍地结账,老大的不高兴:“有钱真是了不起,几分钟都等不了!”
霍匪在她的小票背面写上自己的名字,撂下一句:“那是我哥!”
宝绽坐在大红色的按摩床上,西装脱了,随手搭在身边,阳光从身后的窗子照进来,像要把他融化,霍匪杵在门口,没进去。
“过来。”宝绽叫他。
霍匪耷拉着脑袋,别别扭扭:“有什么事,你说吧。”
宝绽拿着师傅的架子:“我让你过来。”
霍匪挪了一步。
“你这孩子,”宝绽严厉起来,“快点!”
霍匪于是蹭过去,宝绽一打眼,在他右手腕上看见一道新伤:“怎么弄的?”
“让云刀(1)刮了一下,”霍匪咕哝,“没事。”
宝绽盯着那道伤,拉起他的手:“回来吧。”
回?回哪里,那座富丽堂皇的戏楼?霍匪自问,他曾经属于那里吗?
“练功服给你做好了,”宝绽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我教你唱戏,让你读书,再送你出国留学,”他很认真,“我没有的,你都会有。”
他没有的?霍匪嘟囔:“你金枝玉叶的,什么没有。”
宝绽给了他两个字:“青春。”
霍匪不明白。
“我妈走的时候,我也是十七八,”宝绽笑了,苦涩,“我上大学,是师哥省吃俭用供我的,我打工,一个星期五十快钱,剧团最穷的时候,没水没电,我们在月光下排练,这就是我的青春。”
霍匪难以想象,像宝绽这样的人上人,也有那样艰难的岁月。
“我和你一样,在社会最底层挣扎过,不同的是,我有师哥,有朋友,”宝绽攥了攥他的手,“现在你有我了,我不会离开你,我会让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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