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望海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全身激起了一阵细小的颤栗,皮肤出现微微的凸点,每根毛细血管都在张开,他被邵青的讲述吸引住了。
邢望海迫不及待,“然后呢?这句谚语和你要讲的故事有什么关系吗?”
为了营造出恐怖氛围,邵青特地将竖起的食指放在唇珠上,阴森森笑起来,“芸县有一个传说,它们这儿有一处十字路口,如果你在雨后放晴的下午六点六分经过那儿,向死者死者纪念坛献上供品,灵感强的人就能撞上‘狗与狼的时间’,然后与过去的鬼魂相遇。”
第15章
22.
芸县在还没成为芸县,仍被称为郦景镇时,整个镇只有两条四排车道的柏油路。大路交汇,形成十字路口,围绕着这个路口,就是小镇的繁华中心。
那一年,全国都因为一场疫情而百废待兴,上至城市下到农村,长达数月的交通管制和住处封锁,让人们都焦躁不安。经过了最艰难的冬天和充满希望的春天,随着初夏的到来,病毒逐渐销声匿迹,大伙儿迎来了放风的日子。
这一天,是芸县解封的第一天,居民们大量涌出家门,让这这个寂静已久的小镇一下子就变得生机勃勃*来。商场重新开业,货架上陈列着玲琅满目的商品,每一间餐馆都人头攒动。直至深夜,狂欢的居民们也没有回家的意思,似乎要将之前缺失的日子尽数弥补回来。
就在这后半夜,忽然飘起了雨,先是像米粒般的,淅淅沥沥地砸在屋檐上。天空破了洞,雨开始下得越来越大,但夜色掩盖了天空的变脸,人们依旧兴致高昂。灯火辉煌的购物中心、灯红酒绿的娱乐会所,就连最阴暗的小巷,都有喝得酩酊大醉,吐成一条狗般,失去了意识的人儿。
这个小镇在强迫着清醒,处处是寻欢作乐的进行时。
一辆银色的沃尔沃从雨幕中刺出来,车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司机。
司机是个年轻男子,他戴着口罩,看不见脸,黑而深邃的大眼睛里此刻都是惶恐。雨刮器在疯狂地工作,却怎么也刮不开像油漆般糊住挡风玻璃的雨帘。车内的音响在放一首外国歌曲,他的手机在副驾驶座椅里震动,可司机彷佛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这一切弄的人心绪不宁。
在经过积水的低洼路面时,他就应该减速踩刹车了,可是司机却反常地没这样做。银色的沃尔沃像离弦的箭,刺破雨夜,冲向那个十字路口。与此同时,车轮已经压过双黄线,慢慢偏离正常行驶的车道,他在逆行。幸运的是,整条大道都只有这一辆车。
道路变得越来越宽阔,沃尔沃已经驶入了镇中心最宽的四车道之一,路灯和车灯把黯淡的前路照出一个个巨大的光斑,每一个光斑里都像藏着一个异空间。
这个司机就像被某种邪恶力量控制住了,颤抖地握着方向盘踩着油门前进,没人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里,也许就连他本人也不知道。
天地之间,只有这场大雨,在洗涮这个镇子。
忽然,一阵惨白的光从对面射了过来,“慢点,慢点——喂!听到没有慢点!”,司机脑海中有个声音吼了起来,他如梦初醒,在千钧一发之刻踩住了刹车,但因为惯性,车子又往前滑了点儿,擦着迎面而来的白色轿车在十字路口停下了。而那辆差点被撞的轿车上的驾驶员出于本能反应,使劲向右打了把方向盘,不幸地是,雨水让路面变得太滑,车身开始失衡,隔邻行车道上此时飞速来了一辆黑色的SUV,只听见刺耳的急刹声,随之而来“咣当”一声巨响,两辆车撞在了一块,车身像两块肉饼般被挤压得瞬间变形,其中一辆车直接倾覆在了路中央。
白色的安全气囊全弹了出来,发生撞击的两辆车上的人们,都暂时陷入了昏迷。黑色SUV像一只被掀倒在地、伤痕累累的猛兽,它的前车盖发出了黑烟,黑烟越来越浓,连雨水也没法把这黑烟浇灭。
十字路口的银色沃尔沃,目睹了整个过程。严格来说,除了监控摄像头以外,沃尔沃车上的司机应该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亦或者肇事者。
沃尔沃的主人在驾驶座上吓得直达哆嗦,他脑海一片空白。这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试图来验证这不是一场噩梦。可惜的是,他们的确是遇上不幸了。
他在副驾驶位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艰难地下车,准备打电话报警。
他害怕极了,脑中轰鸣着,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雨水把他淋成了只瑟缩的落汤鸡。他拉掉口罩,一边拨着110,一边朝离自己最近的白色轿车走去。他发现驾驶员昏迷,额角流着大量血。令人奇异地是,原本副驾驶座上的女人,解开了安全带,她那一侧的车门完全变形,但因为脚受伤,只能靠前肢力量艰难地向后座爬去。
女人喘着粗气,看见年轻男人傻愣愣地在车窗外探望,声嘶力竭道:“快点——快点——把我儿子从后座弄出来!”
年轻男人回过神来,慌忙去拉后座车门,一个四、五岁左右的男孩,被扣倒在安全座椅里无法动弹,因为过惊,这个男孩发出了细细的哭声,嘴里一会儿喊着“妈妈”,一会儿又是“爸爸”。
年轻男人手忙脚乱地将孩子弄出了车外。
这时,女人感到脸侧有一股热流扑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朝黑色SUV那边望了望,发现车头开始蹿出了火苗,她深感不妙,便对年轻男人大喊,“快点跑——快点——抱着我儿子跑快点!”
年轻男人被吓了一跳,他抱起孩子,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看见了原本冒烟的黑色SUV,此时被火光笼罩着。
“跑——跑啊!”男人脑中的声音命令他。
男人抱着孩子在雨中抖抖索索,然后拔足狂奔。与此同时,就在他身后,爆裂巨响,火花四射,黑色SUV淹没在了火光和雨水里,而那辆白色轿车也因为爆炸的冲击波,副驾驶那侧几乎沦陷,车上的女人没有捡回一命。
大雨中,年轻男人抱着孩子在跑,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有辆车。银色的沃尔沃停在路边,静静地看着,紫红色、火红色、黑红色的火花,在竞相开放。
警/察赶到现场时,只发现了一人存活,还有一辆完好无损、孤零零的银色沃尔沃。
这起交通事故因为过于离奇和残酷,轰动了整个省城,五条生命离逝,然而肇事者逃之夭夭。是的,黑色SUV上,经过调查是一家四口,一对夫妻和一对双胞胎。白色轿车上的那对夫妻,只有丈夫活了下来,但失去了右边胳膊。
当时省公/安在网上发布了一则通讯,表示会全面追踪这起案件,但结果也不了了之。而且有细心的网友发现,关于这起郦景镇交通事故的词条竟然在一夜之间都蒸发了,只能从零星网页里搜到很官方的信息,对肇事者只字不提。
紧接着,民间开始流行起一个谣言,甚至于小众网络圈里也在流传。
如果你在雨后放晴的下午六点六分经过那条发生事故的十字路口,向死者纪念坛点上一支白蜡或者献上一束花,诚心将你的愿望说出来,如果鬼魂得到感召,他会以一个男人或者孩子的形象出现,然后满足你的心愿。当地居民称此为“狗与狼的时间”。因为发生事故的十字路口,一条路叫作里昂路,另一条路叫作巴黎大道。
所谓三人成虎,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为了验证是否真的存在“狗与狼的时间”,不少外地人也特地赶来,想要一探究竟。
世间总有这种力量,将荒谬当作真实,泱泱者从之。
邵青忽然停止了绘声绘色的描述,扫了一眼手表,“天啊,都这么晚了,再不回酒店收拾,明早可赶不上飞机了。”
的确,参加庆祝的人都走掉了大半,室内冷清了许多。
邢望海意犹未尽,“就这样了吗?是不是还有后续没讲完?”
邵青揉了揉眉心,“嘿,邢老师你可真聪明,但现在不早了,要不明天在飞机上跟你讲完?”
邢望海当然不会为难人,他真诚地眨着眼睛,像一只讨人欢喜的小奶狗,“好的,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和你坐一块。”
杨鸥扯了扯微微抽搐的嘴角。这时候外面咔嚓一声,然后雨泻落了下来。
接邵青的车到了,邵青向两人道别。
“走吧,”邢望海也站起来,“你也不必抱着侥幸心理,横竖我们今天都要变成落汤鸡了。”
杨鸥微微有些讶异。
“邵青刚刚在讲故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在担心会不会下雨……你看,多巧啊,那个故事发生的时候在下雨,我们听这个故事的时候也在下雨。”
“是听完这个故事。”杨鸥纠正他。
“不,还没听完呢。”邢望海笑起来。
杨鸥扫了一眼手机,“你不想等车来接我们吗?”
屋外密密匝匝的雨声砸得人心烦意乱,杨鸥没想到竟会泛滥成一个大雨天。
邢望海摇摇头,牵起杨鸥的手,“就当作个留念吧,一起淋过雨的留念。”
他语气欢快的说完,然后拖着杨鸥一起迈进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