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开得不大,周围的人回头瞥了一眼又心领神会地转回去。
紧接着,就听耳边一阵笔尖敲桌子的声音,有人甩了一张卷子过来,直接遮住了他的手机屏幕。
他瞥了一眼:“你干嘛?”
沈浔:“上课玩手机,检讨五百字。”
时隐眯了眯眼,心里头一阵烦躁窜起来。是了,他现在明白为什么李旭那么烦他了——爱管东管西,还扫兴。
李旭闻声回头,冲着时隐咋舌:“你看吧哥,这人事儿多吧?”
“扰乱课堂秩序,五百。”沈浔面无表情道。
“……”操。
李旭啧了一声,二话不说就蹬了一脚后排的桌子。两张单人桌并在一处,他也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到底是踢了谁的桌子。
只见两张桌子一颤,往斜后方一滑,那两人几乎同时伸手,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本书——正是那五厘米天书。
时隐手快,沈浔伸过来的时候正好压住了他的手指。
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一块,几乎是同时又放开了手。
天书啪一下落地,空气里顿时弥漫着一股焦灼。不知是谁说过,“谁弄掉谁狗”,那这种情况又要怎么算?
李旭见这气氛凝重,一时也想不通自己哪里错了。那边时隐对着他挑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他只好试探着把两张桌子拖回去,又把书夹在中间,比了个“请观赏”的手势:“可还满意?”
后排两位大佬都没吭声。沈浔已经从意外中抽回了神,埋头做着卷子。
张思哲观战许久,这才敢发声:“那个,时哥可以也做一下卷子吗,这个也要小组排名的。”
时隐看着他那恳求又认真的模样,深呼吸一下,按下杂念,捻起沈浔扔过来那张卷子,并习惯性地从抽屉里摸了支笔出来。正要开始划题干,他又陡然愣住了。
等等,我特么的不会做。
说起来好笑,他已经不做学霸好久了,拿起卷子第一反应居然还是勾题干。这张数学卷是专题卷,第一题就不简单,时隐再怎么聪明,边梦游边听课的水平还是做不出来的。
一抬头看到李旭瞪大的双眼,他没好气地问:“看什么看?”
李旭嘿嘿笑了一声:“没,好久没见到你这样了。做完借我看看。”
“……”时隐心里被刺了一下,我他妈的在干什么啊?
他直接扔了笔:“你看我像会的样子?”
沈浔恰巧翻面,抬头时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时隐白花花的卷面:“要帮忙吗?帮你混个及格。”
“不要。”
“友情提醒,倒数第一要罚扫厕所。”沈浔说,“你求求我,我给你抄。”
“……”操。
时隐的笔又被他拾起来了。
他突然燃起一种胜负欲,就不相信自己一题也做不出来。
结局,李旭和时隐还是在两位学霸不可思议的注视下,以打节奏大师的手速,“画”完了整张卷子。
沈浔收卷时瞟了一眼,时隐虽然做不完,但是他最前面那几题是自己做的。
这卷子不算简单,有些题型很偏,也是他刷了不少题才吃透。时隐这种状态下能做出一两题,确实有点神乎其技了。
德育处,老李在空调下颇有仪式感地摇着蒲扇。电脑屏幕切换至某一处监控时,他顿住了手指。
沈浔送来的违纪登记簿还在手边躺着,被风吹得掀起裙摆。
老李第一次见到沈浔,是在校长办公室。这孩子的母亲捧着厚厚一沓奖状和各类证书,娴静端庄的脸上硬是扯出有些谄媚的笑来,向着他点头哈腰。
“这孩子真的很优秀的,他去年奥赛拿了全国一等奖,在之前的学校也一直是第一。他文理都挺不错的,您随便把他安排在哪都行……”
校长抖了抖烟灰,眼睛扫过桌上堆着的礼盒,点点头对老李缓慢地说:“是个好孩子,老李你带着他吧,让他早日适应。”
老李目光落在沈浔身上,那孩子头发略微有些长,在脑后扎了一小撮,手肘撑着膝盖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绿植。
“那么好的孩子,做风纪委吧。给大家树个榜样,我也好多和你沟通。”老李温和道。
“浔浔,老师叫你呢。”他母亲有些尴尬地拍了他的肩。
听闻呼唤,沈浔才回过头来。尤是老李记性不好,他也能清晰地回忆当时的画面:少年阴沉的面色,干枯失血的嘴唇。
“不做。”他一开口,嗓音低沉,夹杂着一点沙子。
“浔浔!”他妈妈急了,掐了他一把,“这有什么不好啊?老师愿意帮助你,快谢谢老师。”
沈浔淡淡瞟了一眼老李,依旧不答话。
“儿子,”妈妈压低声音,捏了捏他的手,“你还想不想上学了?”
这下沈浔眼睛里才有了些神采,他垂眸轻叹,沉声应道:“好。”
当时他右耳似乎有一枚耳环,隐藏在略长的发丝之间。只是正式开学以后,他头发也剪短了,耳环也再没见过。老李暗中观察,却又不能凑近了看,最终连耳洞都没看出来,只能承认是自己老眼昏花。
一同消失的,还有他身上的痞气。
老李的思绪从几个月前的场景收回来,叹了口气又看向电脑屏幕。
等等!他不觉往前挪了挪身子,时隐居然在做题?
他最近偷偷观察过,从前有些“问题学生”总会去沈浔那里找事,不是“借”作业,就是“借”文具。沈浔毫无反抗,只会回头把名字在记录簿上一个不落地记下来。
时隐来了以后,就没有人敢靠近沈浔,更别说当面找麻烦。
老李看着时隐坐得笔直,在纸上写写画画的样子,心里一阵欣慰。
看吧,只要你愿意学,还挺像模像样的。而且这俩孩子相处得挺好,居然那么快就开始互帮互助学习了。
同事王老师走了进来,把手上的一沓通知往桌上一放,就开始抱怨:“唉,这段时间的处分和通告都在这里了。老李你数数,活活有四五十份!回头还要一个一个通知家长,我这工作量哦…”
“辛苦了,王老师。”老李推过去一杯茶水,“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
“我们倒是含辛茹苦了,有几个毛孩子听得进去?”王老师喝着茶,依旧降不下火气,“啧,这学校也是的,奖金年年克扣,我真是一点福利都没有,有时候还要倒贴钱,倒贴精力!”
老李跟着叹了叹,是啊,四中这种升学率,经费可能多吗?
“你说啊,这学校里混日子的那么多,这到底怎么办啊?”
老李本欲宽慰几句,眼睛乍然扫到屏幕里奋笔疾书的两人。
他贼贼地扶了扶眼镜,小眼睛里闪着精明——或许,可以成立一个“不良”行为纠察小队。
“可以换个思路,让校霸来管校霸。”
*
沈浔和时隐被传唤到德育处的时候依旧不明就里。
时隐寻思着自己没惹事,却在进门时被老李笑眯眯地请到了皮椅上坐着。
“你们二位,相处得怎么样啊?”老李问。
两人都没有第一时间答话,片刻后他们又同时开了口。
“不好。”/“还行。”
空气里的尴尬因子在流动,老李嗔怪道:“时隐,你这小子就是不乐意好好说话!明明相处得多好,偏要说不好。我看你刚才,不是还在你同桌的带动下学习吗?”
哪特么有这回屁事?
时隐两条秀气的眉毛拧到一块儿去了,舌尖紧紧抵着下齿,任凭心里那一万头秘鲁神兽奔腾而过,握了握拳,没骂出声。
“这样哈,为了增加你们同学之间的情感,我给你们派个差事。”老李神秘地停顿了一下,“你们组个侦查小队吧。”
“什么意思?”时隐问。
“就是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是风纪委了。你们要一起整肃四中的风气。”
“什么屁话?”/“不用了。”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
“别急着拒绝呀。”老李道,“好好考虑,期末有优干,可以加操行分,遇上竞赛什么的也可以优先推选。”
时隐抱臂坐着,他本来就是混个毕业证就走人,这些东西压根诱惑不了他。而沈浔在一旁默默地喝着水,敲着窗外的枝桠发神。他那个逆天成绩根本不需要走这些捷径。
看着眼前无动于衷的两人,老李的嘴角耷拉了:“不说话就是没意见。”
时隐:“有……”
“晚了!”老李打断,拉开抽屉,摸出一本红色奖状,递给时隐:“喏,委任状。”
时隐瞟了一眼封皮上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三好学生”,顿时好笑:“您能不能稍微讲究一点?”
“嘿,还挑!”老李说着又想敲他的头,但是毫不意外地又被他躲开了。
于是老李咬牙切齿地改了道,敲向桌子:“你去问问,哪个班干部有委任状啊?我这还不够讲究,不够诚意?”
时隐移开眼睛:“你省省吧,我受不起。我当风纪委,你信不信我明早就把四中变成大型蹦迪现场?”
沈浔大概是天生想象力丰富,脑海里瞬间就出现了时隐举着手,甩着头在广场上蹦哒的场景,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