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获奖,还是个国际大奖,说不要就不要?
“可是我……”
“浔浔优秀,妈挺高兴的。”楚倩打断,“不过我寻思着,你以后也不靠这些吃饭,就省了吧。”
电话线里一片寂静,那滋滋噗噗的电流声,无起伏无感情,平白像是什么东西悄悄碎了。
可他早就料到这结果,指甲掐进皮肉里,只得深吸一口气,阖起眼眸,认命似的:“知道了。”又问,“你最近好些了吗?”
“挺好的。”楚倩声音里终于有些温度,“这边有不少人和我一样呢,大家相处起来还不错,山上风景也好,我挺舒心的。”
“还有你这小孩儿,最近也挺让我放心的。”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半玩笑道,“没做什么不该做的吧?”
沈浔抬眼,视线从时隐身上扫过,对方看着他眯了眯眼。
“咳,”沈浔挠了挠头发,避开视线,说,“没。”
就不知道早恋算不算不该做的……
时隐暗自笑了,伸一指去戳他的腰侧,口型说:“那我呢?”
沈浔腰间被戳得痛痒,伸手挡着,却哪里闹得过,只好踉跄着起来逃向一边,悄声道:“打电话呢!”
电话那头楚倩笑笑:“知道你乖。行了,也没啥事儿,就说一声,你好好学习,别的不用操心。”
这电话终于挂了,沈浔回头瞪一眼时隐,恨恨道:“啧,小混蛋,拿你浔哥寻开心是吧?”他把人往后一推,脊背抵到沙发上,双腿一分,制住了。
“操…”时隐感觉到有些危险,便把手放上他的后颈,一捏,“你没有做不该做的事?”
“没有。”脖子上的酸筋让人抖了一下,沈浔说。
“真没有?”时隐蹙眉。
“有什么?与同桌'相亲相爱',不该吗?”沈浔笑了笑。
“……”
“收留帮助有困难的同学,也不该?”说着凑近一点。
“……”
“追求所爱的人,不该?”
沈浔目光澄澈闪烁,待还要靠近,时隐把头一偏,笑了:“浔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鬼话这么多?”
沈浔顿了顿,理直气壮:“鬼话都不会编,我学文?”
“……”
操。
两人又胡闹一阵,闹累了双双坐在沙发上撸公子。时隐维持着垂头的姿势,漫不经心说:“奖不要了?”
沈浔沉默一会,半晌向后仰着脖子,舒气道:“不要了。”他说,“什么破奖人不去就不给颁了?那我作品还放那呢,有本事别说是我做的呀。”他把掉在手边的画笔往前边一掷,“我还真不缺这么一个奖。”
这话说得又无奈又傲气。他十八岁,遥想未来觉得这不过是他千万个可能中的一种,是他沙里淘金时漏掉的一颗珍珠。
多洁净漂亮的珍珠也不过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珍珠而已,他还有无数珍宝,他有的是机会试错。
时隐撇撇嘴:“不要就算了呗,改明儿吃顿好的犒劳自己。”
“嗯,城西有家烤肉不错,等考完试我带你去。”沈浔说,又瞥了一眼时隐腿上的公子,撸了一把,“顺带给它也添点东西。”
“嗯,它这几天都瘦了,你一摸毛里边就剩下骨头了。”时隐应一声,又问,“阿姨病好些了?”
“听着不错。”
“你还是多陪陪阿姨,让她高兴点,我都没见你主动联系她。”
“其实吧,”沈浔坐下来,“我有点怕和她交流。你知道的,偶尔说错点什么,她就……”
时隐看了看他:“她可能只是想让你多分点心给她。”
楚倩的情况,对于她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是一种消耗。但无论如何,她只是全心全意地在期待着有人爱她,哪怕只是一点微弱的善意,也足够把她从深渊暂时拉上来。
这是楚倩的苦难,也是沈浔的苦难,时隐心里同样地隐痛着,希望他们都好起来。
沈浔伸手摸了摸时隐的头发,撇撇嘴,一副无奈的样子,拖着调子说:“知道了,男朋友。”
时隐觑他:“嘁,还怪不乐意。”他转念又说,“我在这儿住好久了,明天搬回去。”
“你哪去?”沈浔急了。
“回巷子里呗。”
“啧,”沈浔蹙眉,“你刚答应我,这就要拉开距离啊?”
“拉什么距离,这是礼貌……”时隐笑了,吐出一口气,“算了,”他往旁边挪开,“这叫战略性以退为进,俗称,欲擒故纵。”
“……我操。”沈浔都愣了,完全没想到这话能从时隐嘴里蹦出来。他一把把人捞过来:“那我上钩了。男朋友,你今晚得先给我暖个床。”
当然也就是说说,他也没舍得等人暖完床就赶回冰冷的被窝里去。
到底是年轻人,不讲究,沙发一展开,挤着也能睡一宿。
*
温暖的周末过去,沈浔满不乐意地帮时隐搬了回去。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但这两人硬是磨蹭了一下午。
周一早晨,沈浔在江边靠桥站着,低头戳着手机,头发竖飞起来,面色在寒风里吹得有些霜白。
等时隐从巷口慢悠悠地走出来,他才把手机揣回兜里,没好气道:“真慢。”
时隐拉了拉书包带:“等急了?”
“特急。你早餐吃了吗?”说着,沈浔瞥他一眼,拉开棉服拉链,掏出一个烤番薯来:“就知道没有。喏,早餐给你。”
刚买的烤番薯还热着,包在塑料袋里,氤氲出一片白雾。时隐笑了笑,接过来,一边顺着江岸走:“挺贴心啊,什么时候来的?”
番薯还有些烫手,吃不下,他就拿在手心里焐了焐。
“没来多久,也就是你再慢点就凉了的地步。”沈浔睨他,眉眼却是暖融融的。
时隐心中动容,瞥了一眼沈浔冻白了的面色,青白中透着一点粉色的血丝,便把番薯隔着袋子直接按在他脸上:“暖暖。”
沈浔笑了,一时也没注意周围,手心附上时隐的手背:“唉,有男朋友真好。”
大清早桥上车多,人却很少。此时没人注意,时隐也顾不了那么多,觉得沈浔那羽绒服口袋里会很暖和,就把手伸进他口袋里。
两只冰凉的手滑到一块儿,沈浔立刻回握。指头悄悄缠在一起,沈浔在他掌心画圈圈,两人各自憋着笑,一路也没放开。
细雪轻飘,半黑的天幕下灯光暖橙,街上人来人往,没一个打扰这边小小的幸福。
明明算不上特别缠绵亲密的动作,隐隐地,心里却有些奇特的满足感,又是一阵微小的心动,轻轻拨着心弦。
这一路脚步轻快,直到来到学校门口,大老远看到李铁柱在门口站着检查仪容仪表,他俩才迟疑了一阵,步伐开始放慢。
手心暖热干燥地烘着,十指相缠绕,离校门越来越近,却是越缠越紧。
时隐下颌紧绷,明明知道不能这样,却怎么也不想放开。
老李忙着招呼前面的学生,拿小竹竿戳了一戳:“你这是奇装异服!校服弄哪去了?”
“你小子又想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早恋是吧?还给我广播情书,写成那样也不害臊?叫你家长来!”
“女孩子,矜持点,别随随便便就信这帮小男生!他们可坏的很!”
“不许早恋,校规上写得明明白白!”
老李一路戳戳点点,校门外的那两人听得心中发紧。他们已经不是早恋那么简单了。
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汗,又黏又烫,脚下都要走不动了。
到底该不该放呢……
在他们心里,这种时候放开,无论如何都有一点背叛的意味。他们好不容易才开始呢,一点都不想因背叛结束。
“哎,你俩来了啊?最近有些晚啊。”李铁柱如鹰的小眼睛准确抓住了他俩,说道。
还离着些距离,那两人都是一怔。
握得掌心有些痛了。
时隐的拇指摩挲过沈浔的虎口处,似是安抚:放开吧,浔哥。
老李的视线轻轻往下一落。
沈浔屏住呼吸,像赴死的情人最后一面,抵死相扣。
就在这时,德育处的女老师突然过来:“哎,老李,过来下有事找你。”
老李视线还没来得及找到落点,就又再次移开,回头应了一声,搁下一句“期末了,不必来站岗”,就去了。
两人各自松一口气,放松了酸痛的手心。
光天化日之下,手心那隐秘的细汗,像他们流转的爱意,明明已经闷热难耐,却又不见天日。
想要掀出来,像揭开舞台的帷幕那样,光明正大地告诉大家,这是我的恋人,他特别好!
“浔哥……”时隐的松一口气,轻唤。
“干什么?”
“没事。”时隐笑了笑,捏捏那手掌,“就叫一下男朋友。”
他们就那么牵着手,在口袋的遮掩之下,一路进了学校,进了班,心里竟然漫散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来。
可是另一股紧张刺激的甜,完全掩盖了苦味。
像少年心里肆虐傲狂的风,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我不要顾虑,也管不得障碍,我就要你此刻。
我多喜欢你,只凭一句单薄的喜欢,我就能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