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冷,沈浔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说话的时候镜片上起了一层白雾,他把眼镜摘下来顺手放回包里。
“才高二就周六补课,无语。”沈浔一边往校外走一边说。
这周开始周六补课半天,这会儿刚放学。
“嗯。”时隐剥开一根荔枝味棒棒糖,叼在嘴里,缓解着因为不吃早餐而造成的晕眩。
他舌头从糖球上舔过,张口却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来:“整得和'你们'附中似的。”
“你们”二字特意加重,沈浔一听就不舒服:“啧,什么'你们'?你是不是不知道'咱们'四中校风彪悍路子野,在这儿提学霸的事儿容易招人嫌。”沈浔斜眼看他。
时隐也开始斜睨着他,略微挑了一下眉。
“哦,我忘了。”沈浔笑起来,低头凑近他,“咱四中说来说去,也就你最野,你都不吭声,那谁敢欺负你浔哥?”
这话里莫名地混了一丝奇怪的东西,时隐蹙着眉思索他用的是个什么破形容词:“我最……什么?”
“你最……”沈浔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话,不吭声了,揉他头发的手顿住。
“滚。”时隐偏开头,把他的手打开,“狗爪子拿开。”
天冷,手一拍就红。沈浔收回来揉了揉,揣回包里。
“你又不吃早餐?”
“没时间做。”
“那你下楼买啊。”
“没钱。”
“……”沈浔的话全都撞上了时隐的盔甲,一句一句被弹回来,“不吃早点不好,说多少遍了?你要不吃,以后我监督你吃。”
时隐笑了一下,视线轻飘飘落在沈浔身上,耸肩道:“随你。”
“我这衣服,”沈浔手搭在时隐肩上,顺手理了一下那黑棉衣的衣领,说,“说真的不用还,你穿真的好看。”
“啧啧啧,”时隐笑了,揶揄道,“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话刚说完,他视落回前路,嘴角的笑褪淡下去。
不远处,一群穿皮衣的小混混靠在摩托车上正抽着烟。其中一个吊梢眼,吐着一颗泡泡糖,金色耳环在黯淡的天光之下发着顿光。
躲了好些天,该来的还是来了。
“浔哥,准备。”时隐面沉如水,低声道。
趁那边没发现,两人默契地一转身。
“追!”
一声咆哮在耳边轰然炸开,沈浔一把拽起时隐就往前冲。
“小兔崽子,蹲你好久了!”
跑不出多远,一阵摩托车的轰响立刻紧随其后,风声呼啸,夹杂着金耳环的桀笑:“别跑了,省点力气!”
“躲得过初一,你躲得过十五吗?”
沈浔紧攥着时隐,他稳着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平静:“隐仔,你听我说,前面岔路口我们分开,绕过老宅子在巷口集合,我们交换外套。”
“不行!”时隐意图甩开他,“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自己跑,别管我。”
“操,跑什么呀?这种时候还说这些,你要不要命了?”
还没磋商完毕,他们就已经跑至了岔路口。
“去!”沈浔松手向左推了时隐一把,自己则飞身往右跑去。
金耳环在后边看得清楚,对身后的小弟们一吹口哨:“往左!”
时隐被推得脚下一晃,回头去看只见金耳环带着他的车队过来了,不见沈浔的影子。
别无他法,时隐只能压着强烈的心跳,身形灵巧地闪进巷子里。
这巷道窄,摩托车进来反而骑不快。
他心急如焚,不怵这帮小混混,但却担心沈浔被卷进来。
躬身拐过几处隐秘巷道,他终于来到巷口。他略微放慢了脚步,眼睛如鹰般迅速梭巡。
“浔哥!”他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操。”时隐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拳心几乎急出了冷汗,他喊道:“沈浔!”
喊声回荡在巷道里,摩托车的声音立刻贴近了。
“在这边,追!”
还是不见沈浔的身影,时隐又往前拐过一个巷道,却突然见到地上扔着一件蓝白色校服。
时隐立刻冲过去捡起来。
这衣服本来干净,现下贴地的地方沾了点灰。
“妈的,你他妈逞什么英雄呢!”时隐咬牙暗骂。
金耳环被七拐八绕的巷道弄得迷糊了,车一加速就要撞墙,气得直骂人,啐道:“他妈的,小兔崽子滑头得很!老子今天一定抓到你!”
一行人在巷道里穿梭,金耳环眯着他的吊梢眼,眼前突然捕捉到了黑色的身影,鬼魅一样一闪而过。他立刻笑起来,露出了尖牙:“在这呢!别跑了!”
黑衣的少年低着头往前奔,到了拐角处也不放慢脚步,即便如此,摩托车的声响还是越来越近。
“别跑了!”金耳环凑近了,阴阳怪气道,“跑有什么用呢?要怪就怪你爹,什么事儿都敢做!”
金耳环手腕一用力,车立刻加油冲了过去,他伸出手去拽那飘飞的衣角:“怎么,跑不掉了吧?”
像捏住一只正在扑棱的小鸟,衣角一下被他握在手心,没了命似的再也飘飞不起来。
“你让我们好找啊。”金耳环笑着,一把拉过那少年。
沈浔手臂一发力,一下打开金耳环,回过头来竖了个中指:“抓错人了傻逼。”
金耳环都傻眼了。刚才在巷子外边看得清清楚楚,穿校服的不是主要对象,穿黑衣服的才是啊!
可这追了半天,人怎么还变了?
趁着金耳环愣神,沈浔转头继续往巷道里绕,把人甩开。
他一早料定了时隐不肯配合,所以直接扔下衣服就走了,自己去把人引开。
沈浔校服里面穿的是那件黑色棉衣,与时隐身上那件几乎一模一样,而时隐常年不穿校服,正巧助他狸猫换太子。
他冲出巷口,步子快了刹不住,一下撞上别人。
时隐手臂一阵生疼,扭过头来一看是沈浔,心里那千斤重的担忧一下放下去,骂道:“就你妈牛逼,命还要不要了?”
沈浔看时隐安全无虞,笑了笑:“这不没事儿吗?”
“还笑?”时隐蹙着眉,“真的是拿你这傻逼没办法。”
“别担心啊小朋友,”沈浔又伸出了他的爪子,“你浔哥我是谁,那么容易被抓的?”
容不得再多说,呼吸暂且凌乱,后方有几辆摩托车已经冲出了巷道!
“妈的……没完了?”
两人又撒开腿往前跑。
不知道时青易这次到底惹了多大的事,能让人这么穷追不舍的。
时隐嘴唇抿成直线,脸色发白。他一个无关人员尚且如此,也不知道时青易现在怎么样了……
一路狂奔,脚步越来越虚了。和摩托车赛跑,这真不是人干的。
“隐仔,跑不掉了……”沈浔气喘,“报警也来不及,这样,你跑,我挡着他们。”
“不可能。”时隐的语气冰冷,严肃中透着怒意,“你跑吧,我死不掉。”
闻笛巷僻静,人烟稀少,穿过巷子再向东就是出城的路,再往那边跑就是死路一条。
时隐咬着牙关,他几乎没力气了,伸出苍白的指尖,眼眸闪动:“浔哥,谢谢你,真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而道谢,一种无力感涌上来:“但我不要你陪我涉险。够了,真的。你再这样,我会愧疚一辈子。”
“瞎说什么,”沈浔跟上他,拉住他的手,“放开你我才会愧疚一辈子。”他看着前方,“前面还有路呢,你他妈丧气什么!”
一辆面包车飞驰着从他们身旁驶过,两人呼吸一紧,反射性地向旁边闪开。
车窗开了,但见里边坐着一三十来岁的男人,对他们喊:“上车!”
“林哥!”时隐眼前一亮,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别急着喊哥,上来!”
沈浔离得近,一手拉开了门。车速略微减慢,够他俩踉踉跄跄跳上车。
这车是用来装货的,后面座位都拆掉了,门还没关上,车速就陡然加快,车里两人被晃得东倒西歪。
林哥一言不发加着油,眼睛往后视镜瞟。
时隐急喘着稳住身形,等手臂上的麻劲儿过去,才虚虚然道:“林哥,谢谢。”
“没事。”林哥蹙着眉,拐过几个大弯,车一下上了山路,“怎么回事?”
时隐笑了一笑,很无力:“不知道。”
林哥也不再问,现下逃命要紧。
“看这天,要下雨了,我就不信这帮人能一直追。”
乌云滚滚,寒风刮着脸,金耳环的面容在后视镜里忽远忽近,不太清晰。
但摩托车的速度不容小觑,林哥这破面包车许久不检修,动力不行,与金耳环的距离竟然越来越小。
“操,够狠啊。”林哥骂着,手上加档,脚下油门踩到底。
金耳环穷追不舍,脸上透露着暴戾,时隐看着就不觉握紧了拳头。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为了寻仇而追赶,这是一场玩命刺激的追逐游戏。
那摩托车开过来,金耳环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一伸手在车身上划了一下,发出粗砾的响动。
“我操。”林哥啐了一口,只能继续往前开,“这帮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