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时隐偏开头,舌尖舔到一股血腥味。
“哟,当真不躲不还手?”方宇勾起嘴角,揉揉手腕,“是条汉子。”
“你干什么?”沈浔直接疯了,冲过来就接着动手,时隐拉都拉不住。
方宇来了劲儿,桀笑道:“来继续啊!继续就对了!我保证四中也把你扔出去!你来啊!”
沈浔:“我他妈稀罕四中?”
“浔哥!”眼看局面又乱了,时隐心急,吼他,“沈浔!你他妈冷静点!”
聪明如他,再怎么都能想到方宇和沈浔被开除的事息息相关,沈浔落魄到这个地步都拜他所赐。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意气用事。
沈浔这么骄傲的人,都已经沦落到四中了,但凡再往下滑一步,他都会撑不住的。
方宇和沈浔纠缠,而他的小弟拖住了时隐,往他身上抡拳头。
“操,你给我住手!”时隐克制着不还手,侧躺在地,抬眼瞪着沈浔。
沈浔这才注意到这边,冲向方宇的拳头猛地停住,被方宇一拳推得踉跄退开。
“时隐!”你他妈怎么不躲呢!
“你他妈想害死我你就继续打!”时隐骂道,“叫你冷静,不会听人话?”
这话如一颗炮弹在他头脑中炸开,沈浔一下被震慑住了。
一年半以前的记忆潮水般涌进脑海。
方宇当众辱骂楚倩,他当时就没忍住把人揍进了医院,也许是考虑到他是个状元苗子,学校对此事的态度并不明朗,并没有直接开除,但也迟迟不下达处分。
楚倩不知其中原因,问也问不出什么,只知道他儿子打人了,忧心忡忡,担心学校会下开除:“浔浔,你好端端打别人干什么?”
“你听话,去医院看看他,道个歉。小伙子伤挺重的。”
“这事儿妈妈不怪你,你去道个歉,你还是我家的乖浔浔。”
她每天好说歹说,软磨硬泡劝着沈浔去道歉,最后沈浔还是去了。
医院里,方宇住的是VIP病房,一人一间,和酒店套房似的,每天还有人轮番照顾,假如身上不疼的话,那简直是神仙日子。
沈浔阴沉着脸,放下果篮就要走。
方宇躺在床上,在他转身之际轻笑了一声:“有本事你接着刚,别来道歉啊。”他说,“你知道了吧,我爹是校长,你完了。”
沈浔这才知道方宇有这层关系,说完全不慌那是假的,但他还是硬气地一声不吭。
方宇眼睛瞟见门口正皱着眉,抻着脖子往里看的楚倩,嘴角咧开一个笑:“我怕疯狗进来咬我。”他把果篮扫在地上,“疯狗送的不敢吃,怕得狂犬病。”
于是沈浔当场回身又把人揍了一顿,被保安拉出了医院,而方宇伤上加伤,当场昏迷,差点转送了ICU。
他一直都很冲动,做事也没分寸,那天他确实是下死手的。
脑内嗡鸣,是楚倩冲进病房拉开他时的哭喊,一声一声锐利地划过脑海:“浔浔,别激动!求你了,真的别激动,妈妈没事,你别打了,会死人的……”
之后楚倩的情绪一直陷入低潮,他也因此被开除,更可笑的是,到最后还是要楚倩到处求人让他上个高中。
如果不是过分冲动,他不会从附中出来,不会落到这份田地,到了今天,也不会这样害时隐。
“你能不能冷静点?”
“沈浔,冷静点吧……”
耳鸣尖锐,这一句句都在和今日重合,是楚倩的哑声哭喊,也是时隐夹杂着闷哼的低音,音画终于重叠,他的意识陡然通畅。
时隐嘴唇咬得发白了,沈浔看到他发丝凌乱,指节抓挠着地板,拼命忍着不还手,抬起眼皮,祈求似地看着自己。
他一时悔得颤抖起来:“好……我冷静。”
见他收手,时隐这才推开几个小弟,擦擦嘴角,看着方宇:“行了吧?”
方宇扬眉,上下打量他:“牛逼呀你。”他抱手摆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悠悠看沈浔一眼,“行吧,我暂时不收拾你。不过你要记得,你兄弟怎么为你付出的,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了,我怕我哪天忍不住参你一本。”
他带着一帮小弟往外去,临走落下一句:“每次都要人救你,我要是你,羞都羞死了。”
人一走,经理立刻来兴师问罪:“你们是来做事的还是来砸场子的?阿宇以后还来,你给我滚去道歉,要不然现在就给我走人!”
沈浔低垂着头,颓丧地靠在吧台。时隐看着他脸上被灯光打下的灰暗阴影,拧眉沉声道:“道你妈的歉,老子不干了。”
第40章
深夜,江边凉风习习,地上两条瘦高的影子东摇西晃,随着灯光长短变换,忽而交缠环绕,忽而飘忽脱离,两个少年喝得醉醺醺的。
两小时前他们从酒吧出来,沈浔一路上一言不发地跟着时隐,刘海遮着湿漉漉折光的眼睛。他什么也不说,但时隐一眼就看明白,他其实是想说出来,但他拉不下脸。
于是时隐把人拉到江岸的草坡上,按着他肩膀坐下,说:“你等等。”然后他便转身离开。
沈浔本以为时隐要开始盘问,脚尖晃来晃去,脑子里飞速打着腹稿。三五分钟后,却见时隐拎着一袋罐装啤酒过来了,拉开一罐凑到他嘴边:“来,今晚撒个欢,不开心的都吞进肚子里,醉一场就都忘了。”
沈浔愣了愣,拿过来猛灌了一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躺倒在草坡上,拿手枕着脖子:“啊,舒服。”
今夜晴朗,可见明星闪耀,耳边没有人语,唯有车流穿行而过的细微风声。
他嘴里心里发苦,一口一口地往下灌,渐渐喝开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接着话题就开始天马行空。
“我和你说,孙莉找我谈话,问我有没有时间我给她侄子做家教,”沈浔说,“我最不喜欢四五年级的小屁孩了,以为自己是玉帝老儿,贼闹腾。”他喝一口啤酒,“不过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去,你别给我说教不了。”
时隐白他:“教不了,我学渣。”
“别扯淡。”沈浔说,“就你那学习效率,一般学渣做不到。”
“……”
沈浔气声凑到他耳边:“我看出来了,你其实是不想学。”
“关你屁事?”时隐弹开。
“嘁,就关我事儿了。”沈浔气了,报复似的往他耳边吹一口气,嘟哝两句挪开身子。
时隐摸了摸发痒的耳根,骂道:“……傻逼。”
沈浔沉默了一会,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往自己身上转。
他把附中事件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时隐,也提到了他父母的一些事。
沈浔情绪起伏,说着说着会加快语气骂两句发泄一下,时不时地,又会停下来抽抽鼻子。
时隐听着,偶尔回应两声,一边无意识地啜饮啤酒,脚边不知不觉堆起了一堆空罐子。
“他们不想我学艺……”沈浔喝得多,声音有点飘忽,“我从小到大哪件事不听他们的呀?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不就喜欢画个画,雕点东西,一个二个比听见我说要上山修炼还激动……”
“我又不影响成绩的……沈艺衡想让我考生物工程,结果我来四中学文了,他现在都懒得理我。”
“我妈……老顽固思想,觉得学艺没前途,我又不敢惹她……”
时隐咬着喝空了的易拉罐罐口,罐子在他齿间上下移动,他含糊道:“所以你就不给我雕木雕了?”
“我……”沈浔低头咕哝,“我妈都那样了,我哪敢啊。”他凑过来拉住时隐的衣袖,“我记得的,真的,我以后会补给你的,给你弄一屋子,满满当当全是你。”
时隐“哼”一声:“算了,瘆人。”
沈浔放了手,一脸委屈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他开口,声音里夹着疲累:“对不起……你疼不疼?”
时隐抿了一下嘴角,一阵刺痛就爬上来,他说:“也就那么一点儿吧。”
沈浔呼一口气,声音茫然发虚:“我是不是真的错了啊?我一直一意孤行,别人不让我做的事我偏要做。”
“你说那个什么宇?”时隐想起便恨恨的,语气陡然变硬,“这你可没错,要不是因为现在……我他妈弄死他。”
“操,没说这事儿,我当然没错,我他妈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沈浔说,“我是说,我不听他们的话,偏要学艺这件事。”
这事儿在沈浔心头压了好久。他生命里没有多少开心的事,但如果躲起来去雕刻或者绘画,他就会暂时忘记一切。
一两天不动笔,他心痒难耐。
可是楚倩他们并不是捆他手不让他画,而是在逼他,逼他自己放下画笔。
这一放就是一个月,他每天心里堵得慌。
他把所有画具都收起来了,再用数不清的习题集占满自己,忙到脚不沾地,但心里还是发慌。
因为他没有权利做梦了。什么未来的画家、雕塑家,都没可能。
“……”时隐不答,几个呼吸之后,慢悠悠地问,“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再雕东西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停,就是一辈子呢?”
做什么事都是这样,凡事停下来就难以继续,再想开始时又会有千万个意外因素来阻止你,说白了,能停止的热爱不是热爱,那是一时的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