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浔眼睛迟缓地眨了两下,脑子已经全然不接收外部消息了,只有那头越来越低,肩背越来越佝偻。
突然,他身子一晃,紧跟着往侧面一倒,直接砸在了时隐的硬木板床上。
“……”
关键时候就歇菜。
时隐咕哝一声,放下吹风机,把人规规矩矩地在床上侧身放成个弓形,然后自己下楼去找孙姨。
其实孙姨一直候在楼梯口,悄悄探头看着楼上的动静。那铁门开得突然,她做贼似的往后缩了一缩,尴尬道:“怎么了?要不要帮忙?”
时隐漠然:“孙姨,楼下有空房吗?”
“有啊。”孙姨走出来站好,展开笑颜,“你终于想好搬下来住了?”
“只借住一晚,麻烦了。”
楼下的房间其实早就收拾好了,这些日子孙姨没少怂恿他搬下去住,只是每次都被他的“谢谢,不用”打发了。
孙姨暗叹,这小子和他的大儿子除了处境以外没有半点相似。太冷了,也太独了。
时隐下了楼,怕公子晚上又乱发作,便又折回二楼抱猫。他轻轻开门,尽量不让铁皮刮擦地面,只见沈浔的姿势还和他走之前一样,屈膝侧躺,一手枕着脑袋,没动过。
公子白绒绒的一团,正依偎在沈浔胸口的位置。
时隐咋舌,这小家伙倒是会挑。
他轻手轻脚过去,刚把公子从沈浔臂弯里捞出来,下一秒,他视线一晃,整个栽在了床上。
“……”
我操?
第26章
还没到周末,孙姨大清早非常殷勤地在厨房做了三份早点——她自己的那份会在这群孩子都去学校以后再做。
然而她等了一大早,等到小骢都出门了,楼上还没动静。
她盯着发凉的煎鸡蛋叹了口气,估计楼上那小子今天又不想去上学了。她默默收了盘子,看到桌对面那一份多做的早餐,生锈的脑子突然开始转动起来。
“哎呀,”孙姨一拍手,“这不是还有另一个孩子吗?看着是个好学生,不上学家里会骂的吧。”
她踩着拖鞋,咚咚几下跑上楼,刚要拍门,手又顿住了。这铁门……唉,吵到孩子怎么办,改天给换了吧。
于是她又咚咚地折返回楼下,拿了钥匙上来,轻轻转开了门。
门内两个少年抱在一起睡得正安稳。沈浔像抱一个玩偶一样从背后拥着时隐,手搭在他的腰上。时隐的手臂自然地弯折成V字,搁在身侧,几乎和沈浔的交叠在一起。
金色的朝阳从窗帘缝隙投进来,集成暖黄的一束,轻轻落脚在那两只手上,照亮时隐小指上的银色戒指,像是某种神圣的宣誓。
孙姨叫起床的话都到了嗓子眼,又吞下去,只一边发出“哎呦哎呦”的气声,一边关了门。
看这样,还睡的正香呢。昨晚喝了酒,还是让他们多睡会吧。
*
自从楚倩发作以来,沈浔就再也没睡得那么安稳过。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他在梦里赤身躺在温暖的海滩,蓝绿的海水涌上来,缓缓盖过他的四肢百骸,纯白细软的沙紧密贴合他的轮廓,亲吻他的身体,他把手掌深埋进去。
海风掺着馥郁的花香,像鼠尾草的味道。忽而风向一转,又变成一阵清新的皂香味扑面而来,在鼻尖处荡漾,涟漪一般,一圈一圈漾平了他的心潮。
等等,皂香……
他猛地睁开眼,对上一片洁白的后颈,修短了的青黑发茬呈一个倒M形。
那一瞬间,他的五感陡然开启,肌肤上掀起热浪。
他此刻紧贴着一块轻缓起伏的后背,挠痒似的,一下一下碰触他的胸口,湿润的空气氤氲在这一方隐秘的位置,再次加热、蒸腾。
沈浔猛地收回搭在时隐腰上的手,藏到自己背后。
我靠,我他妈在干嘛??
他这一动,时隐的睫毛就跟着颤了颤。视线清晰起来,时隐深吸一口气,白天了啊……
就在他胸腔扩张的一瞬间,身下的床板似乎敏锐地颤了一下。
时隐才想起来身后有个人。
“……早。”
“……早。”沈浔愣愣看着已经坐起来的时隐,脑海里关于昨晚的记忆铺天盖地地涌进来。
大街上怎么撞的电线杆,怎么摔在厕所门口,又说了些什么一百个一千个的胡话,还有……怎么不由分说把人当玩偶搂怀里睡的。
时隐瞅着他一阵红一阵白的脸,抿了抿唇,然后翻身下床,漠然道:“我先洗漱。”
门“啪”一声关上了,床上空留下褶皱的被单。
时隐快步到水池边,一下将水龙头拧到最大,掬了一捧又一捧水往自己脸上扑。
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能就这么睡着呢?
冰凉的水珠划过脸颊,被加热了似的,落在手臂上时让他觉得滚烫,烫得臊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李旭和他谈论隔壁班哪个哪个漂亮姑娘的时候,他逐渐意识到自己不喜欢女孩子。
相比之下,沈浔这种比他高大,比他帅气,也比他优秀很多很多的男孩子,这种光芒万丈的男孩子……
心跳加快起来,他不断拧动水龙头,想要开大一点,再大一点,大到能盖住心跳。
眼前水珠像暴雨一般怦然四溅,越蹦越高,越蹦越远,就要掀了屋顶,袭向屋外……
呸!
他再次泼了自己一脸水。
想什么呢,你是这种心思,别人是吗?
时隐啊时隐,你明知道自己会有非分之想,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你居然还放纵自己和人抱着睡……
你无赖,你怀着龌龊心思占人便宜,你越界了,你不该!
你没可能,你也不配……
他对沈浔只有一个幻想,假如能一直和他做朋友就好了。
门外的沈浔盯着紧闭的厕所门,透过毛玻璃能隐隐约约看到时隐漆黑移动的影子。
他回想起自己昨晚是如何搂着人家死活不让走的。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抱的是什么,只当手边有一个大布偶,暖呼呼的,正好可以温暖胸膛。
“放手。”当时时隐说,声音像是从寒涧深处传来的。
可他无赖地蹭人家脖颈,箍人家的腰:“别走。”
“就一下,我太冷了。”
“没人了……”
沈浔想着想着皮肤上起了一层疙瘩,他盘腿坐着,垂下头去烦躁地揉起头发。没脸了我靠,搞什么啊,大晚上搂个男人睡觉……还跟人撒…撒娇…
我靠我靠我靠靠靠!
沈浔抓着枕头捂了脸,竖着发红的耳朵听着时隐的动静。
水声……还是水声……这是要放水淹城呢?
秒针挣扎着转动,沈浔坐在床板上度秒如年。
我操,他都进去那么久了还不出来,该不会以为我是……躲我呢吧?
不行,我得解释清楚。
沈浔想着就从床上麻溜爬起来,整整衣服走到厕所门口,低头清了清嗓子。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敲门,门就从里边自己开了。
四目相对,沈浔错愕,而时隐面色霜白,瞳仁里散出来的寒气附着在湿润的眼睫上。里边那汪深潭晃了晃,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沈浔突然觉得很尴尬,干巴巴地开口:“额,我……”
又卡顿似的没了下文。
“怎么?”时隐的表情是空白的,伸手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水珠,“头痛?”
“没有。”看他没反应,沈浔心里突然舒一口气。
是啊,多正常的事儿,你自己在那胡思乱想个什么劲儿?
两个男人躺一起睡一觉有什么大不了的?干嘛要解释呢。
“我等你出来洗漱。”
“哦,去吧。”时隐和他交换了位置,补充道,“毛巾不嫌弃可以用,柜子里有新牙刷。”
沈浔扔下一句“谢了啊”,就关了厕所门洗漱。
脑子里一团线绞在一起,一头连着时隐,一头绕着他,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也许线团中间藏着宝贝,但他解不开。
镜子里自己的脸因宿醉而浮肿,他呲牙咧嘴地“哎呀”两声,一边往脸上扑水一边骂:“丑死了你。”
潦草地洗完漱出来的时候,时隐正在给公子开罐头,沈浔饶有兴致地靠过去。
“它多大了?”
“两岁。”
“哦。你自己买的?”
“不是。”时隐挠着公子的脑袋,“我妈留给我的。”
留给?
沈浔惊异地抬了抬眉。
时隐看在眼里,轻笑道:“对。她死了,换公子留下来陪我。”
“哦……”沈浔木木的,心里说不上什么同情。
亲情这种东西在他眼里多少有点扭曲变味了,可怜的妈,无情的爹……反正他自己并没有感觉到所谓的爱。
只是时隐那幅状似无谓的样子,像是一根细针突然扎了他一下,让他想起小时候伸手拍打公园里看似柔软的沙地柏时换来的满掌刺麻感。
“你呢,”时隐看着他,“昨晚怎么喝的?”
“其实我也没喝多少。”想起来这事儿沈浔就纳闷。他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有谱,也不知道昨天摸黑开的什么酒,几口下去就烧着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