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将车子开进公园,随便停在角落。
这个地方虽偏,但景致不错,亭台回廊,林荫环绕,杂草与野花并肩生长。
当一种植物,哪怕是不起眼的小植物以极强的生命力向外延伸出去时,也是很美妙的风景。
这里就是。
由于无人修剪喷药,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开得遍地都是,给这个萧瑟的季节妆点出一抹不一样的壮丽。
只要不下雨,宋仰天天跟着李浔在公园里慢跑热身。
回廊走到底,是一个望不到头的月亮湖,岸边的芦苇比人还高,湖水还算干净,能看见拇指大的小鱼在湖里欢快游动吐泡泡。
短暂的热身后,他们来到一处荒废的码头,木板经历风吹日晒,漆面斑驳,每当人走过都会发出怪异的声响,宋仰把尿尿绑在码头的桩子上。
这地方最大的好处就是有个游船售票厅,木质的,有两米多高,像堵墙一样挡着,箭飞不出去,就算不小心打偏,老木头也伤不了合金箭头。
这里没灯,李浔自带了LED的灯串,拳头大的小圆球,串成八米多长,足够点亮黑夜。
宋仰将箭靶竖在门口,然后跑出二十米开外的乘船处与李浔汇合。
李浔正在组装一把美国猎弓,胡桃木色的弓把,黑色弓片,弓弦上绑有两小撮减震兔毛。
猎弓的造型很简单,和李浔之前在箭馆随手拿的那把传统弓差不多,不带反曲弧度。
它算不上竞技弓,世锦赛和奥运会上并不会出现它的身影,但它的爆发力和瞄准器定位并不输竞技弓。
宋仰试着拉了一下弓弦,相当费劲,像提好几十斤的重物。他最近几乎天天握弓,对磅数的感觉也比以前敏感很多。
“有48磅吧?”
李浔冲他竖起大拇指:“刚好48。如果距离足够的话,这玩意儿都能射死一头大象。”
宋仰听后,把尿尿挪到了一个更安全的位置。
48磅相当于43.5斤的重量,光拉到撒放位置还不算完,需要定格瞄准,没有一定臂力挺不下来。李浔带它是想自己玩的,他给宋仰准备的其实是一把30多磅的反曲弓,但宋仰对这把猎弓爱不释手,还问了很多关于猎弓的瞄准与撒放技巧。
哪怕是退役之前,也没有碰到过这么能聊的对象。他看宋仰的时候,更像是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一支箭“嗖”地出去,随着一声闷响,宋仰在原地又跳又叫:“十环!——师父你看!我射到十环了!”
在某一瞬间,李浔想起自己刚进队时,主教练曾说过的一句话——其实不止是人挑弓,弓也挑人,你们都是被弓箭召唤出来的。
他曾经觉得这话跟传销头目推销保健品差不多性质,虚得很,但现在忽然理解这话更深层次的含义。
这世上就是有人一辈子都不会碰到这根弦,而有的人第一次触碰,就能和它成为最默契的搭档。
一切机缘,妙不可言。
靶子就带了一个,李浔让给小朋友玩,自己从售票口搬了把椅子出来,坐在湖边撸狗赏日出。
尿尿跟他混熟了,敢凑过去舔他手里的奶油面包。
李浔嘴里还包着口面包,含糊不清地问:“尿尿可以吃奶油吗?”
等箭射出去,宋仰才垂下手说:“一点点没关系,它不能吃太甜的东西。”
尿尿仿佛能听懂人话,把脑袋钻到李浔的胸前蹭了蹭,李浔将手臂抬高,扯下一点面包喂过去。
只见一截粉色的舌头将东西卷进嘴里,连嚼都没嚼就直接下去了,哈喇子流一地。
李浔被它逗乐了,又掰下一点喂过去。
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从淡粉一点点扩散,变得耀眼,变得浓烈,湖面的水波泛着光亮,像散落了一地的星光,整个就是一副壮丽的印象派画卷。
李浔靠在椅子里,用手机放歌,身后时不时传来小朋友兴高采烈的呼喊。
弓箭手都需要一颗沉得下来的心,他的曲库里大多都是轻音乐,悠扬的曲调在芦苇丛里穿梭。
“差不多就可以了,当心明天胳膊抬不起来。”李浔说。
“渴死我了。”宋仰不知道放了多少支箭,此时就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缓缓朝李浔走来,“师父,你车上还有矿泉水吗?”
“忘拿了。”李浔被初升的阳光照得有些慵懒,用一根手指勾起自己的水瓶,递过去,煞有介事地提醒,“你要嫌弃的话可以用盖喝。”
宋仰嘴角的小酒窝不受控地冒出来了,他双手接过,怪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会嫌弃呢。”
“是么。”
李浔斜睨着眼,看他像个智障一样傻笑了一会儿,拧开瓶盖,然后嗅嗅柠檬水的味道,这动作莫名让人联想到小动物,只有宠物才会在吃之前凑近了嗅嗅食物的味道,再选择吃或不吃。
宋仰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并没有把水倒进盖子,而是直接凑在瓶口,仰起脖颈,喉结上下滚动。
或许是天色太好,微风吹得人心荡漾,李浔忍不住使坏,补了下半段:“那我怎么听初之说你不想和我间接接吻。”
“噗——”柠檬水喷了尿尿一脸。
第14章 再说了,是间接,又不是舌吻
也不是。
初之乱说的。
我主要是怕你介意。
那会儿我跟你还没这么熟……
听起来都怪怪的。
宋仰浑身的毛孔都在这一瞬打开了,“哗哗哗”往外冒热气,整个就是一通了电的热得快。
李浔这问题无论怎么接都不合适,要是接不上就更显得非同寻常了。
宋仰急中生智,把注意力转移到尿尿身上,掏纸巾给它擦了擦。
李浔倒也不在意他的回复,只是看他跟一只狗道歉就忍不住想笑。
过了一会儿,他又勾起水瓶问:“还喝不喝了?”
宋仰摇摇头,已经臊得不想说话了。
可李浔兴致高昂,明明没什么必要,他非得在这时候补一句:“那我要跟你间接接吻了。”
宋仰刚降下去的心率又“噌”一下飙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罪魁祸首灌了一口柠檬水,留下“热得快”思绪万千,自己起身练箭去了。
初升的朝阳照亮了地平线,远处的高架桥上车流穿梭,距离喝水事件已经过去一个小时,李浔也将成套的弓箭收进箭盒里,而宋仰还在思考人生。
男生喝男生的饮料,屁大点事,哪里算得上接吻,洛洛来家里还老借他葫芦丝瞎吹呢,这要能算吻,他的初吻在小学就丢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李浔说的这两句话却像听力题一样,颠来倒去地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
他没法不在意这个事情。
这算怎么回事?
宋仰蹲在地上,一手托腮一手撸狗,从头发丝儿到脚趾甲盖都冒着一股天真的傻气。
一双大手在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宋仰的三魂六魄回笼,转头发现李浔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手上拎着个箭盒。
“要走了啊。”
“嗯,我还要送初之去少年宫学画画。”
“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啊。”宋仰起身时,跟被电击似的僵在原地。
蹲太久腿麻了,站不起来。
“前几天刚报的。”李浔见状,放下箭盒,伸手将他扶起来,“她们班上有同学带了幅水墨画到学校,被老师表扬了,奖励好几朵小红花,还贴在黑板报上展示,她就吵着要去学。”
“她好乖啊,我妈小时候也给我报过各种音乐课,想陶冶陶冶我的情操,往艺术这方面发展,但我经常装病逃课出去跟朋友堆泥巴玩水枪,被我妈一顿狂揍。”宋仰的右腿麻得不能沾地,提在半空中,拿李浔的手腕当扶手稳了稳身子。
宋仰虽然不胖,但个高,少说也有一百四,李浔没防备,差点儿被他按倒,反射性地回握住他的手掌。
两个人同时愣住。
李浔怎么说也是个快三十的男人,这种小场面丝毫不慌,甚至游刃有余地将另一只手也握上去,稳住他,然后十分自然地调侃他:“你们家狗子刚才撒尿也这个姿势。”
宋仰:“……”
李慧瑛女士打电话过来催小笼包,他们只好加快速度赶回去,李浔提两个笨重的箭盒,宋仰抱彩灯和箭靶,尿尿也没闲着,后背捆着箭囊吭哧吭哧给他们开路。
汤包馆的店面离公园很近,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这家门店大概是老字号了,门脸虽然不大,但排队的人巨多,老远都能闻见蟹肉的鲜香。
宋仰解下安全带,李浔抢在他之前说:“我去吧,你在这等着,背会儿单词。”
宋仰从兜里挖出老爸给的早点资金,李浔也没收,说:“我有阵子没喝到酸梅汁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仰哪能听不懂,他美滋滋地将经费收起来,开始心猿意马。
遥想两个多月以前,他连一杯果茶都送不出去,如今不仅成了李浔的入室弟子,还能被师父关心,这简直比晋级奥运会还让人高兴。
他将车窗放下,视线穿过车流,锁定在李浔的背影上,念念有词地背英语。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李浔提着两大兜小笼出来,宋仰又将车窗升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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