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班和D班的比赛最终以D班大胜落下帷幕。
江易知大概的确有几分当裁判的天分,吹哨判罚各处都做到公平公正,让双方球员和观众心服口服。林谦树怀疑偶有心里不平的,在看到江易知冷淡的神情之后也不敢开口造次了。
“江哥!你超强啊啊啊!”比赛结束前一秒,在已经远超了对方二十多分的情况下,江易行依旧投进了一个三分球,落地时整个D班都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尖叫着欢迎英雄凯旋。
林谦树坐在D班的方阵里,眼见身边的人都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坐着,只能跟着站起身鼓掌,为难得装逼成功的江弟弟欢呼几声。
江易行一脸淡定地走回自己班所在的看台,早就按捺不住的雷达一把扑了上去,大力地拍打江易行的肩膀:“江哥!你在我眼里现在就是唯一的神话!”经常围在江易行身边的几个男生也跟着围拢过去,几人开始了新一轮的吹捧。
随着B班队员们回归班级,两个班级的学生们开始离场。林谦树在过道上避了一会儿,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下台阶去找江易知。
他低着头走了两步,视线里突然多了一双粉色的帆布鞋。他收回脚扭头望去,发现一个长相颇为眼熟的女生正背着手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林谦树愣了愣,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数学竞赛班上的一个女生。这个女生每次上课总是坐在正中间的位置,和坐在官鸣身边的自己差了好几排,也难怪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女生对林谦树打了声招呼:“林老师好。”
“啊……好,”林谦树回忆了半天,勉强想起这个女生似乎姓汪,“汪同学你好。”
女生歪了歪脑袋,眉眼弯弯:“林老师,我叫汪思妤,思念的思,婕妤的妤。”
“哦,汪思妤同学。”林谦树回忆了一下自己偶尔帮江易知批作业时,的确有看到过“汪思妤”这三个字,这是个正确率还不错的女同学。
“老师,我去吃饭了,”女生往下蹦了一个台阶,又转过头来对林谦树笑了笑,“你和江老师也快点去吃饭吧,时间不早了。”
目送女生远去的背影,林谦树心头升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位汪同学结束之后迟迟不散场,是专门等在这里来和自己打招呼吗?
走下看台,林谦树三两步快走到江易知身边,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吧,去吃饭。”
江易知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地问林谦树道:“刚才汪思妤找你说什么?”
“嗯?”林谦树还在思考晚饭菜单的问题,听到江易知的问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听清了江易知在说什么之后,他脸上又露出了得意的坏笑:“我说小江同志,你打听这个干什么?看到我受到漂亮女学生的欢迎羡慕嫉妒恨了?”
江易知顿了一秒,没有回答,越过林谦树走到前面去。
接下来几天,高一又陆续比了几场篮球赛。林谦树自诩为裁判家属,每场比赛都准时出席,实时为江易知复盘,预备着随时出现江易知不能判定的情况冲下去帮忙。
不过这个机会林谦树终究没有等到,好几天下来,没有一个参赛的成员对江易知的判定提出过质疑,就连几个赛前被老王点出喜欢闹事的刺头也老老实实地比完就走。总而言之,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模样,他林谦树毫无用武之地。
于是等到小组赛最后一场,林谦树跟着江易知一起下了楼,自觉地走到看台最里侧,寻了个隐蔽的位置缩起来。他抬头瞄一眼篮球场,只见场边的运动员们正各自做着热身运动,江易行则站在球场正中央,垂眸看着秒表。
林谦树放下心来,摸出手机又读起小说来。这几天,他一直沉浸在数学水平小有恢复的喜悦之中,一口气刷了数十张卷子,追小说的进度始终停在某天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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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欧几里得结了工资,在奶茶店的兼职变成了小时工。
他似乎变得清闲了一些,我们开始约在图书馆里学习。怕讲完作业之后他就消失了,我去书店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习题册回家,不见面的时候就在家里找书里的难题。
欧几里得做题的速度很快,每一道我精挑细选出来的题,他总能以最快的速度解答出来。我惊愕于他的速度,听讲时难免出神,他也不批评我,只是用笔盖轻触洁白的纸张,以这样的方式无声地催促我回过神,再继续往下讲。
如果说起初我是“见色起意”,在听了两天之后,我就意识到,欧几里得是真的想要做好这个家教。他讲题时对我极富有耐心,只要我稍微流露出一丝困惑,他便会停下来,从头给我讲起,就算是同一道题讲上四五遍也毫无怨言。
在他的认真之下,我也收起了心思,专心地听讲起来。
就像所有的蝉鸣都有终结的一天,夏天也会有结束的时刻。某日走出图书馆,一片边沿蜷起的树叶飘飘悠悠地从我眼前落下,我摊开手掌接过叶子,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图书馆大厅里的LED显示屏。
显示屏中的时间已经走到了八月二十七日,八月要过去了,暑假也要结束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满是八月末未散尽的热气蒸腾。我转过头对欧几里得笑:“开学之后,你的讲题时间就不属于我一个人啦。”
欧几里得神色清冷地站在我身旁,听到我说话,转过头来:“只有你。”
“只有你会来问我问题。”他认真地回答道。
不管原因是什么,这个“只有”听来的确是一个令人欣喜的词儿。我拼命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对他说:“好啊,那开学之后,你要继续做我的家教啊。”
原本已经迈开步子的他突然停了下来。他侧过身来,卸下了背上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递给我:“这个还给你。”
我接过袋子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我一个月来断断续续给他的家教费!
塑料袋里的钱一张张叠得齐整,说明欧几里得一张都不曾用过。
欧几里得知道了我只是打着找家教的旗号想要给他钱了——又或许他一早就知道。更糟糕的是,他似乎并不想接受我的好意。我拿着袋子的手开始泛凉,心不住地往下沉。
见我久久不动,欧几里得叹了口气,伸手替我把塑料袋扎紧:“收好,不要掉了。”
他的指尖从我的手背上轻轻划过,微热的温度顺着指尖攀爬而上,让我的心也跟着颤了颤。我小声对他说:“我是真的想要找一个家教……”
他收回手,眼底却划过一丝笑意。
“我知道。”他说,“只要你有问题,都可以来问我。我永远无偿解答。”
“可是……”我还想再说什么,他抬起手来,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欧几里得对我说:“你不要替我担心,我的钱够用了。”
我仰头望着他,他低下头看我,我们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灿烂的笑容。在夕阳下,他周身的清冷气息被拂散,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清澈地映着惶恐无措的我。他的声音低沉如提琴般在我耳边缓缓流淌。
欧几里得看着我,轻声说:“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
这是我有关于那个夏天最后也是最美好的记忆。直至许多年后的今天,仍然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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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这里,又正好一章终结。林谦树眨了眨眼,把已经逼到眼眶边的眼泪憋了回去,徐徐吐出一口气来。
耳边的喧嚣依旧,球场上两个班的代表队员们依旧对着一个球你争我夺。林谦树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变得僵硬的身子,视线望向江易知,心头最后一点郁闷也消散了。
林谦树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是一个这样感性的人。只是看一篇语言朴实无华的自传小说,也会被主人公的暗恋故事堵得心头发慌。
更要命的是,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对这个欧几里得产生了隐隐的好感。
——当然并不是喜欢的那种,而是希望他和“我”在一起的那种。
尽管只是这样,林谦树还是觉得这是危险的信号。毕竟作为一个刚刚打开新大门的人,他没想到自己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会是这样之快。
我的青春里会不会也有一个欧几里得呢?林谦树开始不负责任地幻想道。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林谦树晃了晃脑袋,赶紧站直了身子,给自己颇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专注去看篮球赛。
篮球场上恣意奔跑的少年每一个都身姿矫健,让林谦树开始怀念自己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青春。
他叹了口气,眼神不自觉又瞟到了江易知身上。
江易知的青春里会不会也有个让他挂牵的少年呢?林谦树默默地想道。
篮球场上,专注跑动的江易知忽然间如有所感地抬起头来,视线精准无比地扫向了林谦树所在的角落。
林谦树被突然看向自己的江易知吓了一跳,欲盖弥彰般坐下来,抬起手机掩住自己的眼睛,仿佛从没有站起来看过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