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透明的寒冰逐渐烤融,丈厚变成尺厚,只剩下几尺。
姜焕看见宣昶。
宣昶在被噬体的剧痛中,没有察觉自身的变化。
姜焕却看见,宣昶肩颈以下全是白骨,小臂也都成白骨。
白骨上复着小块模糊血肉,完好的头颈与手掌肌肤如玉般莹润。就在这莹润的肌肤上,长出几片尤如鳞片的东西。
北京到贝加尔湖的距离比北京到广州的距离还要近,这一夜凌晨,夏季的北京也降了一场雨。
易一穿着背心大裤衩睡得好好的,手机震动不停。
她一骨碌爬起来,来电显示是小张天师。
“我的老天啊,这次真玩完了!你那师弟小程,平常恨不得一天二十八小时蹲微信上,怎麽关键时刻找不到了——”
易一开公放,把背心从头撸下,打断他,“出了什麽事?”
小张天师这才从鬼哭狼嚎找到点状态。
“……你知道天师道祖天师禁止后辈占卜天象星相,我有个姑姑,因为这个被逐出家门了……总之她刚才找我,说今晚出大事了。俄罗斯贝加尔湖那片有什麽现世,从来没有过,用她的话说都惊天地了!”
师父和师叔祖去的刚好是那里,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易一缩小语音聊天,分别给师父师叔祖和程斯思留言,把房里灯关上,窗锁好,装起充电宝。
她查了查天气,那边显示雷暴雨,飞机肯定不能飞。
“走吧,我们缩地过去一趟。”
姜焕长矛挑开一条返祖龙,向宣昶冲去。
却在此时异变突生,被他挑开的龙飞开还未沉到底,双眼裂开,嘴角也裂开,裂得比头颅还大,撕裂成黑洞,即将吐出囫囵吞下的宣昶血肉,却从腹部炸开,残肢遍地。
就是泰山崩在身边姜焕也不理会,只顾扑去查看宣昶。那条龙仿佛一个信号,不多时围绕宣昶的返祖龙接二连三炸开,湖底满是残骸血屍,水都成为淡红。
姜焕踏着狼藉抱住宣昶,“我们走,我带你走!”
宣昶却对他一笑,积攒最后的精力,“不要忘记,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救我。”
那是在这些事发生以前,姜焕和宣昶的赌约。宣昶照看毕阿宝,姜焕就半年内都听他的。后来姜焕耍赖说宣昶是让地府的鬼照看,不是自己上,从半年里事事都答应缩水成只答应一件事。
姜焕倾刻间还未反应过来,一道强光直通湖底。
他怀中空了,宣昶消失,姜焕第一次慌张。他追着那道光返回湖上。
湖上有一个持拂尘的身影,拂尘第一挥,种种死斗後的残屍消失。
第二挥,雨渐小,风暴停了。
第三挥,云层渐渐明亮,即将日出。
贝加尔湖的水被神力平复,水面上波纹微微,薄如一面镜子,仙鹿四蹄踏着浅浅的水。
姜焕伤痕累累,朝仙鹿走去,鹿旁的身影一如旧时图画上的仙翁,白发白眉,面色红润。
姜焕不信这个师尊,但为了宣昶,必须要忍。他深吸口气,单膝跪下。
“师尊,为何带走他?”
仙翁抚摸鹿颈,态度和蔼,“宣昶师弟几次三番擅动屠龙术,几乎将龙族灭族。龙族怨气滔天,我遵照天意,要囚他三十三年。”
姜焕当机立断,“我跟他一起去。”
仙尊却笑,“他所修炼的屠龙术就是返祖的功法,只缺今日柳类的引子。他即将返祖,能暂时囚住他的地方只有归墟,若他能化成龙便能出来。你不是龙,如何能进归墟。三十三年不过转眼,你不如当他又去闭关,也就是了。”
姜焕咬牙笑,“他成了龙能离开归墟,换句话说,他要是出个岔子没能成龙,就永远被关在归墟里出不来了。”
仙翁不答,又是一笑,“冥顽不灵。也罢,留得你法力在,不知又生出多少事来。”
仙鹿一双大眼睛里流露不忍,偏开头去,仙翁拂尘又一扫,姜焕浑身一紧,就象被绳索捆住,残存的法力沿着筋脉被抽出。
神仙只按照所谓的天意行事,天意要罚宣昶,神仙当然要扫除影响天意达成的一切障碍。
姜焕咬住牙不发一声求饶,指甲握拳掐入掌心。再感觉不到体内法力的存在,每一寸筋骨都沉重得象铸铁,他连跪也再跪不住,力竭倒在地上,只听见仙翁的声音。
“天意要囚宣昶师弟三十三年,我将你的法力封上三十三年。你再无上天入地之能,好自为之。”
第66章 十六
早八点,贝加尔湖畔。
没有克苏鲁尸体,没有暴风雨。如果不是岛上被折断的树木,贝加尔湖清新明净,就象刚经过一场细雨,
小张天师举着罗盘,满头大汗爬上合波角边的峭壁,“嘿,他在那!你师父!”
易一冲向岸边,姜焕半身泡在湖水里,胸和双臂露出水面,抱着凸起的岩石。
“您还好?”易一松一口气,观察周围,“师叔祖呢?”
姜焕睁不开眼,皱起眉。
“……看见鸟和兔子了?”
“找到了。岛上……俄罗斯那边收尾的人也来了。”
她眼看师叔祖不在,姜焕没主动提,就是师叔祖的去向说来话长,先把师父弄回北京。
一周後,四合院门口,程斯思苦恼地抓头发。
夏末清晨,天色高远。这座城市早就醒了,九点来锺,胡同里传出广告声,骑单车挨个住宅区绕的零工车上喇叭播放,“空调加氟,擦油烟机,修理管道……”
这个早晨太平常,太安逸,反而让程思斯无所适从。
他没去贝加尔湖捞人,不是,捞蛇,听易一说,当时的景象壮观极了。
小张天师和易一和毛子国几个萨满公务员一起站在岸边,看着湖底被冻成冰的受害者解冻浮上来。
大多数失踪的妖怪还活着,把被冻成原型的妖怪们运回国的全过程,小张天师都捏着一把汗,生怕被不知情的人爆料,说他跨境走私珍稀动物。
姜焕昏迷了三天,狐狸祖奶奶为表达谢意来查看过他的伤势。
他皮糙肉厚,皮外伤不该导致昏迷。但是武新月和轩辕都在用法力试探过姜焕的状态後沉默,委婉表达,他可能是法力消耗过度,一时半会恢复不了。
程斯思和易一却隐隐猜到,不止如此,不是“一时半会恢复不了”,而是姜焕因为某种原因,失去法力了。
在这状况下,谁敢大着胆再问一句:师叔祖去哪了?还嫌火烧得不够大吗。
——问题是,程斯思叹了口气,这一周以来,没看见姜焕的火。
某条蛇昏了三天醒来,京城的妖怪都提心吊胆,觉得火山要爆发。每天胆战心惊地到无人吧点卯上贡,积极主动,不敢不去。
可某条蛇只告诉武星星,生意照做,钱照收,一次都没出现过。
妖怪们等啊等啊等,就象等一座活火山爆发,等另一只靴子落下。
等到同样重伤的小鸟都醒了,妖怪们围绕在病房,打听究竟发生了什麽。毕阿宝的回忆断断续续,不多时就疼得说不出话。他们还是不知道那天小鸟昏过去以后的事,不知道宣昶去了哪。
小程组长暗自发愁了几天,终于决定,舍身探火山,了解一下某空巢老蛇的现状。
他准备得相当充分,姜焕没虐别人,那说不准就是在自虐。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失去毕生挚爱以后,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窗帘紧闭,不见天日,不吃不喝不洗澡,衣服都成了咸菜。眼里满是血丝,胡子拉碴,令人忍不住摇头叹息心生怜悯的尊容。
所以今天,程斯思左手提着好消化的外卖粥和维生素保健品,右手提着崭新的扫把簸箕打扫工具,坚定地上门。
在门口等了半小时,越等越心里没底。
姜焕这几天手机都不用,微信找不着人。敲门没人应,程斯思的思维绕个弯转上高速公路一路狂奔。
蛇没事吧?不会晕了吧?要不要破门而入救蛇?这可是胡同,邻居大妈不会报警吧?
就在这时,小程组长听见一声喇叭。
以及小张天师热情的招呼。
“哎哟喂,你也来了,怎麽大包小包的?”
他转过身。
阳光下,胡同口的一排银杏树还翠绿着,被九点的太阳照出点金色。
姜焕穿着成套运动服晨跑,手里拎着香喷喷油条和豆浆,光线透过银杏树叶照在他身上脸上。
被打出的伤已经好了,光照上去更显出轮廓深刻,英俊健康。
程斯思张大嘴,陷入自我怀疑,这到底是什麽烟花火箭人间积极生活的广告?
小张天师踩着房产中介一般的小电动车,伸长两条腿,用最慢速度滑行在姜焕身边。
姜焕看了程斯思一眼,掏钥匙开门,态度随意,“来了,等了多久?”
程斯思嘴上说,“不久不久。”落在他身后。等小张天师锁上电动车,两人一同进门,用嘴型和眼色问小张天师,“你来干嘛?”
小张天师也用嘴型回,“送温暖!”
他们在姜焕背后你来我往,余光看见姜焕把油条豆浆往院子里石桌上一放,回家第一件事,端个杯子接水,先去浇一盆文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