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宵烦躁地直耙头发,和后面倚在树上的原伽交换了一个眼神。原伽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他们一直在追查所谓的仙骨,在仙骨一无所获后返回市区,感应到了类似恶魇的气息,一路跟到亡山脚下。
死气聚集的亡山令原伽非常难受,在他的感知里整个亡山磁场、时间、空间无一不是混乱的,为了应付这种混乱,就已经耗掉了他大半的心神,同时又要分出一部分注意力追踪恶魇。
他有点撑不住,需要接触点人气,娄竞的出现让他稍微缓过一点气来,只是,把一个普通人拖进泥沼,令原伽十分过意不去,只能在心里说:娄队,对不住了,我一定会保你安全,事后再偿还。
祝宵心痛将抽了几口的烟小心熄灭,将一把枪塞给娄竞。
娄竞愕然,他也不客气,接过揣好:“祝处,你们单位备的装备挺齐全啊。”
祝宵不便多说,干笑几声打马虎眼:“要有不对,你随时可以开枪,后果我担着。”
娄竞点了下头,特物处背后水深,他犯不着自己劲儿劲儿地逞英雄。
这样的态度让祝宵整个都舒坦了,人才啊,可惜不是他们的,还是个普通人,不然,吸收进来多好。
原伽催促:“祝处,我们快走。”
祝宵抬头看了看星空,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一条来自沐康霖的信息跳出,他看过之后,愣了一秒之后,骂了声“操。”
“快,我们要立刻找到老陆和小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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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臭。”班顾觉得自己快要被熏晕过去,默默地用手挡住口鼻,但臭味还是从每一处缝隙钻进来。
他的眼前就是颛顼的棺椁,外椁画满了对于阴冥的想象,有神树,有奇鸟,有奇花,一轮太阴永挂暗空,温柔地照着安静的冥河,河边满是渡河之人,不见愁苦焦躁。其中,唯有颛顼乘舟过江,并在河畔饮酒作乐。
想象很美好,事实很残忍,颛顼死后灵魂有没有渡过阴河,超脱生死不得而知,但尸身却被卷江水中,滋生的怨气还化作了鱼妇。
拣回来的遗骸不知道是不是早被怨念浸满,以致恶臭扑鼻,就算棺椁完好无缺,还是渗出带着恶意的恶臭。
“很臭?”陆城皱眉,他闻不到半点的臭气,
班顾张了张嘴,这一张嘴,恶臭从嘴里灌进来,臭得班顾眼角泪花都出来了,只好捂着嘴,痛苦地直甩头。
“你可以不用呼吸。”陆城提醒。
班顾呆了呆:“哈哈……我忘了。”最近老照着人的方式生活,搞得他老忘记自己可以不用呼吸的,懊恼地敲了敲脑袋,晃一晃,还好,里面装得不是水。
陆城失笑,屈指轻敲一记班顾的脑门,敲完又用指腹轻抚了一下:“别真给敲傻了。”
班顾哼叽几声,眼神溜溜哒哒地溜到了颛顼的棺椁处,因为恶臭,他现在对开棺有点小抗拒,抗拒的同时,莫名还有点内疚,总有一种直觉告诉他,他要是厌恶颛顼的话,陆城会伤心难过:“我们开棺吗?”
颛顼的遗骸从水里捞回来,再装回棺中,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开。”陆城没有半点的迟疑。他的抽出尾戒上的红芒,轻甩了一下,红芒灵蛇一般攀附在外椁椁盖上,迅速地交织出一张蛛网,紧紧黏着棺盖向上提拉。沉重的棺盖发出哧喇的声响,缝隙间的粘合剂被断开,整个人棺盖被拉了上去,寝殿里的阴灯晃了晃,幽蓝的光线一阵摇晃,带出阴森的明晦。
班顾抿紧双唇,牢牢地盯着棺椁,这是一个三套棺,三层外椁的空隙放着各种金银玉器,一层里摆放着的各种能飞天的玉制异兽,中间黄金打造的人间百物,最后一层却满满填着闪着异光的泥土,仔细看才发现这是各种矿物碾成细砂。三个外椁,一个天,一个人间,一个地。三界之中摆放着颛顼的内棺,棺身虽是木质,却透着金玉质地,黑沉沉的,整个内棺的外部画着一幅苍龙星象图。
玄帝,长眠于苍龙之下,似被星宿守护。
陆城尾戒上的红芒将外椁盖放在了一边,蹿起来爬在内棺棺盖上,带着莫名的兴奋推开了棺盖。
班顾双眸微张,狠狠吃了一惊,颛顼的内棺里铺着玉片绿松石编织的玉垫,九根洁白的骨头按照人体原本的位置小心地摆放在玉垫上,原本收敛尸身的敛衣被整齐地叠放在头部位置,用几块玉璧压好,心脏的位置放一枚铃铛。
班顾心口涌上一股哀伤,颛顼收捡回来的尸骨只有九根,剩余的全部遗失,不知道是被洪水带去哪处,还是被水中的鱼兽吞食。
陆城的神色有一丝晦涩,看着几根白骨半晌,剑眉微敛,漆黑的眼眸中带出了一丝厉色:“班顾,你刚才说很臭?”
班顾吓一跳,他怀疑陆城和颛顼有关系,要是子孙后代什么的,被他逮到自己嫌弃他的祖先,大大不利于关系的和谐发展,连忙说:“我我……我……确实闻到臭味,很臭。”
陆城慢慢说:“颛顼的遗骨光洁如班,如果浸染了怨气,不会是这种成色,这里应该没有什么臭味才对,除非……”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回荡在死寂的地宫中,颛顼寝殿里的阴灯烛焰忽得拉长又缩小成豆,下一秒尽数熄灭,整个寝殿刹时被黑暗吞没,颛顼棺椁的内外棺盖,“哐郎”两声合了回去。
陆城摊开手,一盏小小的阴灯莲花似得在他手心盛开,寝殿重又被阴蓝的光亮笼罩,躁动的棺椁重又安静了下来。
班顾感到脚下的地宫像是在下陷沉降,下意识地飘离地面:“陆城?”
“呵。”陆城冷笑一声,“总算来了。”
“居寅他能下来?”班顾整个吃惊了,没摔死那绝对是高手。
“陆总,小顾,你们在哪?”居寅像是在外受到了什么惊吓,声音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又扁又尖打着颤。他不知困在哪个墓室里,走投无路之下,胡乱敲着墓壁,“陆城,班顾……”
陆城打开寝殿的墓门,翻转的墓门上暗红的色彩有如扫去了灰尘,鲜艳绚丽起来,这反倒让人毛骨悚然。班顾一出寝殿就感到了异样的气息,这间不是他们来时的起居室,这里是人葬坑,一格一格,规规整整的殡葬坑内容,堆叠着尸体,他们不像颛顼只剩白骨,反倒维持着生前的模样,恍然如生,男的女的,青壮少年,全都穿着一色的衣服堆挤在坑中。
班顾自己的墓里没有殉葬的活人,乍然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古尸,整个都不好了。
“这边。” 陆城镇定自若地穿过尸坑。
蓝光中一只手从尸坑里探出来,一把抓住了陆城的脚腕,班顾头皮炸开一个响雷,反应比意识更快地出手,身形闪过,锋利的指甲割断了尸坑枯干的手。
陆城的脚步略停了停,笑了一下,弯腰拍掉脚腕处沾上的一点腐朽碎屑。
“嗯……”班顾扬起一个笑,“是我的手自己动的手。”
“我知道。”陆城微笑。
班顾顿时得意了,嫌那只断手碍眼,挪了一步,抬脚把它踢回了尸坑。断手掉进了尸坑里发出“呯”得一声。
“……?”班顾发誓自己没有用力。
他正想为自己正名,就见墓门开了,居寅狼狈地跑了进来,没了半点的文雅。他不管不顾,一冲进来看到陆城的和班顾,两只眼都亮了,近乎狂喜地飞奔过来:“这地方有鬼,这地方有鬼。”
“哪里有鬼,这世上怎么会有鬼呢。”班顾义正辞严。
居寅上气不接下气:“不,真的有鬼,这个墓的墓室一直在循环。”他死死攥着班顾地手,重又将墓门打开,陆城忙跟上他们。
墓门翻转,他们已经离开了人葬室,眼前又是一间新的墓室,堆放着各种金银玉石,这些珠宝虽不及后世的精致,却也相当华美。
居寅根本不去看这些珠玉,神色惊恐莫名:“又变了,又变了,刚才不是这间墓室,刚才根本不是这间墓室。哈哈,这是鬼打墙?陆总,对吧,是鬼打墙?”
“不是。”陆城摇头。
“怎么会不是。”居寅近乎咆哮。
“循环的墓室?”班顾兴致勃勃,他得好好参观一下,一把拉过顾城反身回去打开来时的墓门,翻转间,人葬室果然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间静谧的卧室,微微高起的木台上铺着垫子,悬挂着床帐,陶制的香炉冒着隐隐青烟,整间墓室异香扑鼻。
居寅整个瞳孔急缩:“我来过这,这是我到的第一个墓室,我跟在你们后面下来,过了一条墓道,就到了这里,哈哈哈,能出去了,能出去了。”居寅扑在墓壁上,找起隐蔽的墓门来,激动地手都发抖了。
“啊?你不看颛顼的棺椁了?”班顾疑惑,没下来时,跟牛皮糖似得缠着他们。
居寅脸上一阵扭曲:“活下去不是更重要?”短短时间内他被吓破了胆,他是一个畅销小说家作者,生活优渥,前途无亮,根本不需要别的奢求,“在这,在这,这里是墓门。”
陆城的嘴角染着一点讥讽的笑。
居寅已经迫不及待地按开了墓门,他只顾自己脱险,压根不管陆城和班顾,墓门一开就闪身飞奔出去,墓门重又合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