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遍都不够?难道还想听一千遍吗?
陆城逃避地将脸深深地埋在手心里,他的耳朵里不断循环着:嗄吱嘎吱跳舞,嗄吱嗄吱跳骨头舞……头骨、颚骨……
班顾本来就招人眼球,这下好,餐厅内半数以上的人都偷偷摸摸拿着手机拍照、录视频。陆城是如坐针毡,从小到大他就没有这么丢人过,好不容易熬到K记出好餐,拿了餐袋,牢牢扣住班顾的手腕,笑:“班顾,回去了。 ”
班顾和小男孩一道抬起头,双双露出可怜、不舍的眼神。
好在年轻的妈妈很有素养,安慰儿子:“宝贝,大哥哥要回家了,跟大哥哥说再见。”
小男孩扁扁嘴,他上哪再去找个漂亮的大哥哥陪他一遍一遍地看骨头舞?不过,他还是摆了摆小手:“大哥哥,拜拜。”
班顾差点泪洒衣襟,这么喜欢骷髅的孩子是多么难得啊!摸摸小男孩胖嘟嘟的脸蛋,取出一片薄薄的硬币大小的金片,金片微有发暗,上面隐隐有些古怪的纹样:“送给你。”
小男孩的妈妈闹不清这金片是什么,看上去还有点旧旧的,直觉有点贵重,连忙摇手:“不行不行,不能要你东西。”
“没关系,我有一大堆。”班顾笑着将薄金片放在小男孩的手心。
既然有一大堆……应该不是很贵重吧?年轻的妈妈有点迟疑犹豫,看儿子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金片,一咬牙,不要脸了,说:“那……那我收下了,谢谢。”然后教儿子,“宝宝谢谢大哥哥,宝宝跟大哥哥飞吻。”
小男孩立马凑上来,抱着班顾的脖子,撅着软呼呼的嘴唇,“么啊”一声,直接在班顾脸上重重地亲了一记。
班顾整个人都荡漾了,小孩子又香又软,而且还喜欢他……
陆城不忍直视,歉意地跟这对母子笑了笑,拉了晕头转向的班顾逃也似得离开了K记。
身后小男孩疑惑:“妈妈,那个漂亮大哥哥的脸,冰冰凉的。”
妈妈半点没有多想,借机教育:“因为漂亮大哥哥衣服穿得太少了,才冰冰凉的,所以宝宝要好好穿衣服,知道吗?”
“知道了。”
门口的班顾有些心虚,自己穿再多衣服也是冰冰凉的。陆城历经了K记历险记,回到车上长出一口气,看班顾贴在车窗上,还有些留恋地注视着K记大门。
“活着真好啊。”班顾轻声感慨。血是热的,皮肤是温的,来自生命奇妙的温度。
陆城一声冷笑,在K记,他把几辈子的脸都给丢尽了。
班顾幽幽叹口气,陆爷爷……不,陆哥又生气了,想了想,决定散发点善意:“我跳那个骨头舞给你看?”
陆城有点惊悚地转过头来。
班顾十分骄傲地说:“我比那些小骷髅漂亮。”他伸出一只手,摊开来,城市的霓虹下,血和肉一点一点隐去,露出洁白如玉的指骨。世界上古今中外最好的美术大师,用世界上最顶级的美玉都雕琢不出这样好看的指骨,没有阴森,没有狰狞,只有一种能蛊惑人心、精心动魄的、 艺术的美。
真的非常漂亮。这是陆城唯一的念头,且,永生不忘。
班顾动了动指骨,犹如一只开屏的孔雀,又是自满又是得意,然后,想学着屏幕里的小骷髅舞动骨节……
陆城的脑子里像被安了一个播放键,现在这个播放键自动启动,脑海里顿时循环起魔性的儿歌“嘎吱嘎吱跳舞,指骨,臂骨……”忙握住班顾白玉般的指骨,嗓子干涩:“你老实坐着,别捣乱。”
班顾很是遗憾,又兴致勃勃地说:“我可以转膝盖骨给你看。”
陆城深吸口气,厉声:“坐好,把安全带系上。”
班顾听话地伸出尖尖的、森白的小指指骨,勾过安全带,扣好安全扣,再趁着陆城将车开出停车场时,悄悄把K记的餐袋勾了过来,一经得手,把整个餐袋抱在了怀里,取出冰凉的可乐,嘴角一抹满足的微笑。百年过去了,蝌蝌啃蜡的包装变简陋了,就一塑料杯,没有玻璃瓶好看,还装了好多冰块充数。
陆城早看到了他的小动作,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是不是应该少喝点可乐?”
班顾咬着吸管,疑惑不解地眨着眼。
“骨质疏松……”陆
城说完自己也觉得想多了,别说喝几杯碳酸饮料,就算把班顾整个扔进去,他都能在里面快乐地游泳。
班顾已经把自己的那一大杯可乐喝光了,满足地哈出一口气,又把魔爪伸向了另一杯。
陆城纯当没看见,“五菱宏光”穿过五光十色的繁华街道,过了两个红绿灯,不该堵车的时段内车辆接成了长龙,几分钟后两辆警车和救护车一前一后呼啸而过。
班顾好奇隔着车窗张望,然后抽了一下鼻子:“有人死了。”
陆城皱了一下眉,叮嘱:“在车里坐好,不许出去。”他生怕班顾作怪,又加上一句,“你要是听话,我再送你一个平板。”
班顾乖巧:“我不出去,我最喜欢坐在车里,就像在自己的石棺里一样。”
行吧,就当自己的车跟石棺一样。短短几个小时,陆城的耐心指数肉眼可见了地增长,他下车后还特地关上了车门。
夜晚的都市璀璨得如同水晶宫,灯火霓虹交织出一幅迷离的浮世绘,陆城塞在衣袋里的领带被风一吹,上下翻飞。前面一辆车的车主特地跑去了事故地看热闹,回来后心有余悸,苍白的脸上还留着惊恐。
“前面出了什么事?”陆城问。
车主摆摆手:“杀人了,那司机被砍了十几刀,血流了一地,从那头一直淌到下水道窨井盖上。”
“不是车祸?”
“也是也不是,两辆车一前一后,后头那一辆摸了前面那一辆的车屁股,就擦掉了这么一点,就巴掌大的一点车漆,就算不走保险也就几百块钱的事。结果那俩车主吵了起来,越吵越凶,后头那辆车的车主回到车里拿一把菜刀,连砍了对方十几刀,头都快砍掉了,这哪还活得下来?太惨了。”
陆城透过人群,看警察拉出警戒线封锁了现场,几个医生用担架将伤者抬进救护车送去医院。
“就这么点事,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没了。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了,人躁,接二连三出事,被鬼跟上了似得。”车主摇摇头,抱怨了几句。
陆城若有所思地看着警察控制住凶犯,将人押上车,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中年人,浑身是血,神情却有些呆滞迷茫,好像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点小摩擦将人活活砍死。几个交警过来指挥车辆掉头,疏通路线交通。
陆城也没多作停留,刚要走,就听旁边那车主拿着手机咒骂:“唉哟我去,我说今年撞太岁,这不又出事了。”
陆城看着手机上的最新推送:演员乐年遇同剧演员寻衅,被刺受伤入院。
这座绚烂的城市,有着纵横交错的街道,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熙熙攘攘的南来北往的车流,忙忙碌碌的男女老少。这个城市,有温情,有争执,有善念,有罪恶……
现在,这个城市还多了些什么,潜伏在阴暗的角落,伺机破坏人类拥有的秩序。
班顾喝光了两大杯可乐,又把冰块掏出来扔进嘴里,他牙口好,咬冰块不过小菜一碟,警车押着凶犯经过时,班顾叼着冰块呆了一呆,忙打开车门看着远去的警车,既困惑又不解。
死太久有个坏处,他老是忘记很多事,比如他觉得陆公子身上的香味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闻到过,再比如那辆车上,除了刺鼻的血腥味还隐隐夹着臭味,熏得他差点把珍贵的可乐给吐出来,但他同样想不起这臭味是什么。
“呕……”班顾对着空可乐杯夸张地干呕几声,想模仿吊死鬼吐条长舌头出来。
回来的陆城凉凉地看着鬼模鬼样的班顾。
班顾对着陆城的不善的目光,终于想起陆城的嘱咐,一个移形换位飘回了车里,可怜前方指挥交通的交警以为自己眼花了,拿手狠狠地揉了好几回眼睛。自己这是喝醉了看花了眼?自己也没喝酒啊。
陆城压着超速的边缘载着班顾逃离了出事故的街道:“我不是让你不要下车。”
班顾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那辆车里的味道很臭。”现在都还有臭味,不过,陆公子还是很香的。班顾暗搓搓地用力闻了几下,总算压过了刚才的腥臭味。
被当作空气清新剂的陆城问道:“是什么臭味?”
班顾:“想不起来了,总之是不好的味道。”
陆城记在心里,打算回去把这事告诉祝宵,管是不可能管的,宁愿辞职也不可能管的,麻烦事有班顾一个就已经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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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城住的这一片高档小区,江景高楼,电梯入户。班顾坐着和棺材大小差不离的电梯,一瞬不瞬地盯着不断变换的楼层数,一直到了18楼,棺材,不,电梯才停了下来。
陆城揉着眉心,对着离地几公分,半飘着的班顾:“下来,好好走路。”
“不,我要飘着。” 班顾死活不肯。
陆城身为一个建筑设计师,自己的住处软硬装潢,绝对是逼格和舒适兼具,三层跃层,一层客厅,一整面江景落地窗,只要空气上佳,一百八十度欣赏无边江景,挂式壁炉前铺着柔软的白色地毯,看书,聊天、鼓掌,尽享有爱生活;影娱室齐备各种电子娱乐设备;还有使用率几乎为零的中西结合的厨房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