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少琛被目光惹得浑身不自在,说:“你别看我吃东西啊,我吃相不好,我知道……”
“没有不好,”沈晏文说,“只是感觉你最近都没怎么睡好?”
“嗯?”
“眼睛下面都发青了。”
他确实没怎么睡好,而且还是因为睡在客房才没睡好。这话打死谭少琛也不能说,他只好搪塞道:“也没有,就是做梦做得多……”
“身体不舒服?”
“没有的事,我这一天在家里什么都不干的,已经很舒服了。”
这话他说得很随便,可沈晏文听得很仔细。男人忽然嘴角上翘,淡淡地提出其中两个字重复道:“家里?”
——他之前可都是称呼“你家”。
谭少琛一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转移话题,侧过头扬声道:“郑姨,我想喝牛奶!”
对方看破不说破,只是笑着端着咖啡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过程中他的视线就不曾离开过谭少琛,像是因这点细枝末节而很高兴。
“我上去换衣服!很快!”谭少琛不敢再跟他对坐,三下五除二地吃完,飞快溜了上楼。
往年他都是一个人去殡仪馆祭奠,从没讲究过衣服该穿哪套。谭少琛本身也喜欢穿些素色,不喜欢大红大紫,倒也没觉得违和过。
可这次不同,有人在替他讲究。
谭少琛难以状明这种感觉,好像蜗牛的外壳一点点脱落,在惶恐过后,才发现外面已筑起了更大的、更漂亮的玻璃屋子,保护柔软的躯体始终安全。
他配合着挑了件黑色的薄外套裹上,脚步轻快地再次下楼。
第36章 也不是不可以
他和沈晏文一前一后出了大门,司机早已经将车开出,坐在驾驶座正等着他们。
谭少琛脚步轻快,但身旁男人比他更快一步打开了车门,很自然地用手替他挡着车框。对方这种绅士的体贴,拿去对待女孩大概很能博好感;但拿来对他,他只觉得哪里怪怪的,逃难似的飞快钻进了车里。
到车从郊外开到接近市中心,车里都没人说话。
青年支着下巴看窗外,男人则静静在他旁边看他的文件。一开始和沈晏文这样独处(忽略小张算独处),谭少琛总觉得不自在;但现在他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余光都不会再去注意男人的动作。
人好像只用二十一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
谭少琛随意发散着思维,忽地注意到今天竟然没闻到男人的香水味。他不由地往旁边偷看,只看到沈晏文轮廓线完美的侧脸。对方为了陪他去扫墓,甚至连这种细枝末节都注意到了,比他这个亲儿子还上心。
青年在心里反复咀嚼这些行径的意味,不知不觉车就从中心区开往了另一方向的市郊,周围的人和车又少了下去。
忽地,谭少琛瞥见某个市郊的标志性建筑,疑惑地扭头问道:“……这不是去殡仪馆的路吧?”
男人还没说话,倒是司机很顺口地回应:“要去殡仪馆吗?”
“不是去殡仪馆吗???”
沈晏文这才将视线从文件上挪开,淡淡然道:“是去望江祠。”
这名字谭少琛听说过——望江祠墓园,京原最贵的墓园。他妈妈生前没住过什么好房子,去世那年他还悄悄调查过,暗暗猜测谭品宏会将他妈安置在哪儿。可谭家人远没有他期望的那么好心。
“不是,你可能记错了?”谭少琛说,“我妈的就在殡仪馆,没有买墓地。”
“我这几天已经安排人办了。”沈晏文像在邀功,眉宇间虽然平静,眼睛却看着他,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你的家人,自然要最好的。”
青年当即愣住,含糊不清地说:“……也,也没有必要……我妈不介意这些……我也不……”
“我介意。”沈晏文的目光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抚摸过他的眼睫鼻尖。
“你别这么看着我……”
“为什么?”
谭少琛侧目躲开和他的对视,手足无措下心里话便如实地蹦了出来:“……看得我都心跳加速了……”
“嗯?”
“啊不是,不是,就是……”转瞬他就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矢口否认道,“就是被盯着,很紧张,对很紧张……”
就这么三两句话的功夫,望江祠墓园的入口已出现在他们眼前。
今天并非清明,墓园空旷而安静,只有寥寥几个人影。司机停好车,从后备箱里拿出准备好的贡品香烛,还有一束漂亮的栀子花。
谭少琛又被这场面震惊:“……你怎么知道我妈喜欢栀子花的……”
“感觉。”
“也未免太准了吧……”
男人笑而不语。
三个人顺着墓园的小径往里走,沈晏文在前面带路,他则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最贵的墓园果然不一样,殡仪馆的格子间那样小,眼前这里一块块墓碑间隔甚远,给这些亡去的灵魂留足了空间。
他也想过,要是自己有钱,一定给他妈妈买块气派宽敞的墓地。
他却没想过,这愿望实现得猝不及,男人竟然靠猜的都能把他心事全解读。
谭少琛自顾自地想着,脚下却一不留神踩歪了半步。
“啊!……”
青年叫出声,整个人重心不稳地要往旁边倒。下面可是别人的墓,这摔下去恐怕不会太轻。他还试图挣扎着稳住,下意识地伸手向前,要去抓沈晏文;但男人比他反应更快,在他的碰触降临前,就反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沈晏文的力气不小,约莫是着急间没控制得住,青年被他猛然一拽,摔倒的方向便由侧转往前。
然后撞在了男人厚实的胸口里。
“……抱歉。”他听见沈晏文说,“怕你摔了才这样……算违约吗?”
——啊,他规定沈晏文“未经允许不得肢体接触”来着。
谭少琛飞快从男人怀里脱出,摇头道:“不算吧。……谢、谢谢。”
“就在前面了。”
“嗯……”
他们沉默着再走了两分钟,谭少琛便看见了妈妈的新墓碑。上面镌刻着“慈母洛柔香之墓”,最上还有张不知沈晏文从哪里弄来的遗像。那是一张她年轻时候的照片,留着齐耳的短发,看起来非常精神,笑容也很活泼。
看到妈妈的遗像,谭少琛这才有了实感——沈晏文真的就不声不响地帮他做了这么大的事。
“你从哪儿弄来的照片啊……”谭少琛问了句。
“朱里去办的,我也是第一次来。”沈晏文轻声说着,侧目看了看谭少琛的脸,再转回去看那张遗像,“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她很美。”
“是吧,我也觉得。”谭少琛说,“我妈就是眼光太差,才会和谭品宏好。”
或许是年月过得太久,亦或是谭少琛太擅长用无所谓的微笑去掩饰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总之他并没流露出任何悲伤,只是蹲身在墓碑前,接过司机递来的帕子,仔细地擦干净墓碑上落的灰。
这碑刚立不久,可他仍擦得仔细,许久才停下,转而替又点上蜡烛,将栀子花束放在了墓碑前。
“我又来看你啦。”青年蹲在那里,口吻轻巧,“想我了吗,我这小半年就发烧了一次,骨折了一次……怎么样,身体好多了吧。我最近还……”
他刚想说“结婚了”,又倏地想起沈晏文就在他身后。
谭少琛扭过头,小孩似的仰望着男人:“我能不能,单独跟我妈说说话?”
这角度让沈晏文眼里的他更惹人怜爱了。阳光下他的眼眸变成透明感强烈的棕,像蕴着一层水雾般闪亮得耀目。
男人按捺着想夸他的心思,只说:“好,你慢慢说,我下午没事,不着急。”
沈晏文说完,朝司机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顺着一层一层中间的小径继续往前走远了些,给谭少琛留够位置。
见他们已然走远,谭少琛才重新看向墓碑上母亲的名字。他拿起花束,鼻尖蹭上去嗅了嗅香味,又乖乖放回去。
这味道真好闻啊,淡淡的,有些令人熟悉。
——等等,是不是和沈晏文的香水味有点类似?
“我……最近那个什么,被卖了。”他对着墓碑小声道,“我被我爸卖给沈晏文了。沈晏文就是那个特有钱的沈氏集团,他现在是法律意义上我的伴侣了。……这里还是他给你安排的。”
青年蹲着也不老实,身体随意地前后轻轻摇摆,话越说越小声,仿佛小时候在被窝里偷偷跟妈妈说话似的:“哎这些事也没什么好听的。我就是来看看你,还有我……遇上了点麻烦。”
“我好像,又觉得男人不是不可以了……”
青年并没说太久,很快便扬声招呼了沈晏文回来。
一身黑西装的男人在墓园中朝他走来,步伐潇洒帅气又不失庄重,引得他难以挪走视线。
沈晏文说:“都聊好了?下次再来就是明年清明了。”
“我知道,”谭少琛勾唇笑笑,“反正每年都会来的,汇报一下近况就好了。……妈,我跟他回去了。”
他话刚说完,沈晏文忽地朝墓碑认真地鞠躬,埋着头认真道:“妈,我会照顾好少琛,有空我们再过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