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沈晏文才道:“……我突然想听听你在谭家的事,能跟我说一点么。”
“这……”谭少琛说,“我倒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也没东西可以说啊,你想听什么?”
“比如你的眼睛,是怎么治好的。”
“哦。”青年不疑有他,直言道,“是什么病,我当时太小,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是眼角膜的问题。我妈带着我到处寻医问药的,很快把钱花光了,唯一那套小房子都卖掉了。”
“嗯。”男人应声,示意他在听。
谭少琛说得很随意,仿佛再想起这些,他也没有丝毫的怨怼。或者说他早已经怨怼过了,不再怨了。
“然后就是我说的那样,她查出来血癌,怕自己去了,没人照顾我。”青年道,“只能找到谭家……其实她一开始就没想谭家会出钱帮她治病,只是希望谭品宏看在我是他儿子的份上,能帮帮我。他们虽然把我当透明人,但眼睛还是替我治好了;现在想起来,可能那是我唯一一次走运?刚好就有个年轻人病逝,遗体捐献,眼角膜给了我。”
“……那确实很幸运。”男人不清不楚地说了这么一句,忽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我看完了,让我自己来吧。”
“哦哦……”谭少琛说,“那我先睡了。”
他飞快钻进被窝里,规规矩矩地躺着,又陡然生出了点心思地问道:“我遇到你,是不是……也算走运?”
男人浅浅一笑,只说了句:“晚安。”
第34章 温水煮谭少琛
第二天,谭少琛是被脚步声吵醒的。
沈家家里安静,周边更安静,他几乎每天都能享受到自然醒的快乐;突然被门外闷闷的声音吵醒,他迷迷糊糊差点以为自己还在谭家。
青年缓了缓神才爬下床,就和平时一样,沈晏文早已经没在卧室里了。他耷拉着步伐先打开卧室门,半个身子伸出去往外看了看——几个穿工装的男人刚从沈晏文的书房里走出来。
郑姨也在那边,好巧不巧地注意到青年探出的脑袋。
“太太,吵醒您了是么。”郑姨连忙朝他走过来,“就快好了,您可以再睡一会儿……”
“这是在干什么哦。”
“我也不清楚,”郑姨摇摇头,“先生早上出门的时候说十点会有人上门,其他的也没吩咐我……好像是换新的家具。”
她话刚说完,工装男们就从书房里扛出了一张桌子。青年认得的,那是沈晏文的办公桌。他更加疑惑了,就那样歪着脑子看了半晌,才道:“我去洗漱,午饭吃什么呀。”
“午饭吃鱼,太太觉得好吗。”
“都行,就是现在有点饿了。”
“那我先给太太做个三明治垫垫。”
谭少琛转头回了卧室,洗漱着换了套衣服——毕竟有外人在,穿着睡衣不太好——再跑下去吃早点。路过书房时他还往里看了眼,那些工人正沉默着丈量尺寸,跟谭少琛平时见到的施工现场有点不一样。
——仿佛在刻意收敛动静,怕吵醒谁似的。
可等到新的家具搬上去,再怎么想收敛也还是声音不小。青年站在厨房吃三明治,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郑姨闲聊;上面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怒斥。
“大早上的在干什么啊!!”
谭少琛一抬头,就看见走廊上沈晏姝的身影。
大小姐倒是不介意自己正穿着睡衣,踩着带跟的凉拖鞋走到了书房门口:“谁让你们大早上来弄的!不能下午弄吗!!”
郑姨小声地和青年说了句:“大小姐早上七点才回来,这才刚睡没多久……”
“诶……”谭少琛低声惊叹,“她总是这样吗?”
“也不是,以前倒是晚上都回来,还跟先生一起吃宵夜。”
谭少琛就看着上面的动静,不知怎的突然察觉到沈晏姝对男人有些执着得过分。就是那种,一直宠着自己的哥哥忽然结婚了、感觉宠爱被夺走了的不爽?他正想着,上面工人不知和沈晏姝说了什么,她气鼓鼓地又往自己卧室那边回去了。
不管沈晏姝到底为什么讨厌他,又或者多讨厌他,像现在这样能避开接触的同处一个屋檐下,已经算是最好的情况了。
楼上叮叮哐哐地弄了一个多小时,谭少琛吃过早饭便牵着他的爱犬跑出去遛弯了(当然全程有司机陪着);等他再回来,工人们都站在前院里闲聊,既没在做事,也没有离开。
见到谭少琛牵狗回来,为首那个工人连忙迎上来道:“沈太太您好,书房我们已经弄好了,需要您签个字。”
“诶?我?”谭少琛茫然,“不是我让你们弄的啊?”
“是沈总让我们来的,说是装好了之后让您过目,没问题的话让您签字确认。”
“…………”
谭少琛迟疑着点头,将糖糖交给了司机,带着人又进了屋。他一边上楼一边回忆之前沈晏文是否有和他说过什么,但记忆里完全没有书房重新装修的只字半句。
“都是按照沈总的要求……”
打开书房门的瞬间,青年怔了怔,耳边工人的介绍都变得模糊不清。
原本颜色冷淡的办公桌和书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L”型的实木转角桌,两把靠椅放在桌子两侧。桌上放着简约漂亮的台灯、笔筒,“L”的另一端是沈晏文的电脑与文件柜。
这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可却足够让谭少琛心跳猛烈。
“还有就是这些,”工人指了指门外的走廊,“按照沈总的要求,走道、厨房还有客厅,都装了感应夜灯。”
青年猛地低头,就看见靠近地面的位置,云朵形状的小灯。
他往那边走过去,脚一经过,云朵便亮起。
“按沈总要的,这些灯都加大了亮度;设置好时间段就可以在夜间使用了。”工人递上确认书,“没有问题的话,沈太太在这里签个字?”
——
谭少琛从没指望过,谁会把他的喜好牢牢记住,把他随口所说记在心上。
哪怕生活在看似“人人平等”社会中,谭少琛也很清楚自己的人微言轻——他曾觉得自己的宿命,就是在谭家混吃等死。所以他将活下去当成最大的指望,其他的好事他再没想过。
什么跟别人恋爱,什么结婚生子,什么追逐梦想……这些通通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可偏偏,就有一个沈晏文,凭空出来,对他那么好、那么好。
一整个下午青年都在混乱中度过,他不想将这份好尽数收下,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感动。这种混乱让他变得奇奇怪怪,到晚上沈晏文回了家也没有好转。
“书房还满意吗,还有没有什么想添的?”一回家沈晏文便直奔书房,见到他第一句就是这个提问。
谭少琛正写他的作业,听见男人的声音都不敢抬头,只能晃晃脑袋弱气道:“很好了,相当好,超级好……”
一声“谢谢”憋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谭少琛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反而是最简单、最真诚的感谢,他说不出来。
可男人对此毫无察觉,跟往常一样脱掉他的西装,松开他的领带。
他以为沈晏文要继续在家工作,却没想到男人挪了挪转椅,和他面对面地坐下:“今天没什么难题么?”
“诶?有啊……”
“我帮你看看?”
“……好。”
男人嗓音低沉,在他耳里相当性感。谭少琛乖乖地将之前标记好的难题递到沈晏文面前,等着男人开口给他解释。
他忽地意识到自己拒绝不了沈晏文——不是因为对方多强势,多财大气粗;而是因为,他的心已在这种舒心惬意的生活里割裂,一半仍觉得沈晏文身边危机四伏,一半却已投敌,再不想拒绝。
男人则绝妙地把握着分寸感,在相处间从不越线一步,一点违约的苗头都没有。
往后小半个月,谭少琛的生活逐渐开始有了规律。
九十点才起床,吃点早饭出门遛狗,中午吃过饭后休息片刻,家教老师便上门来给他补习高中课程。有时沈晏文会回来吃晚饭,在那之后邀请他一块儿在院子里散步消食;有时则很晚才回来,在书房里陪他做作业。
“……事情差不多忙完了。”这天散步的时候,沈晏文忽然说,“你母亲的忌日是下周三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事情稍微上上心,都会知道的。”男人淡淡道,“周三我陪你去扫墓。”
谭少琛苦笑了声:“说是扫墓,其实没有墓地啦。”
“嗯?”
“当时说我花了太多钱,我妈的丧事只能从简,”青年垂下眼帘,仿佛回忆了过往的不快乐,“就在殡仪馆里占了个格子。”
“知道了。”沈晏文大概并不惊讶,谭家人不讲情面的事做得太多,这已经没什么好奇怪。
他们俩正说着,沈晏文的手机忽然震起来。
“你接吧,我先回去好了。”青年自觉地转身,就要离开。
男人却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拿着手机道:“没事,奶奶打来的。”
“哦哦……”
晚上院子里太安静,老太太的声音不小,从听筒里漏了出来。谭少琛就听见她抱怨着说“文文和媳妇儿都不来看奶奶”,口吻跟小孩似的,还有些可爱。他这才想起之前还说好要偷偷给老太太带糖过去,结果后来都没再去过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