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关心我,我也关心你呀,你和那个方永新,怎么样了?”
管奕深一愣,想到白天自己特别没出息地流眼泪的画面,略显底气不足:“……挺好的。”
华瑾看着他,微微勾唇:“撒谎。”
简短两个字,听得身前人眸色一变,正要开口,她又晃着杯中液体,歪过头,语调平缓地说:“管奕深,你有个毛病你知道吗?”
“有时候为人处世,过于理想化了。”
“想对人好,就完全不考虑自己,喜欢谁,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对方。”
“我看得出来,方永新不是个简单人物,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凭你的脑袋,应该不会想不到,切忌,切忌付出所有真心。”
那点惊讶迅速转为愕然,管奕深抓紧了玻璃杯,一时半刻,竟不知该用何种神色面对她。
华瑾单手支着下颔,微眯起眼瞧过来:“看你这个反应,我就知道我担心得一点儿也不多余。”
“我没事,我已经想到办法对付邱学远了,你呢?”
“如果方永新利用完你就翻脸不认人,你承受得起吗?”
华瑾的吐字又轻又浅,并无一丝威压,然而每一句问话,却都带着见血封喉的锋芒,直捣软肋,刺得他如坐针毡。
当着方永新的面,他可以表现得豁达,摆出君若无情我便休的洒脱,但真要他预备好面对血淋淋的残忍事实,逃避与不舍却又占了上风。
见管奕深纠结半天,始终也没法回答上来,华瑾便明白,这个好朋友中毒太深,早就难以回头。
心中暗暗叹息,杯底敲了敲桌面,转移话题:“算了,咱们都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你真的喜欢他,我也不可能拆散你们呀,来,喝吧。”
管奕深有些愧疚地看了眼华瑾,似乎明白自己的表现让她失望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人生中第一次恋爱,就谈得如此坎坷艰难。
余下的时间,两人都没再开口,而是默契地一瓶接一瓶喝酒,仿佛当真指望着一醉解千愁。
僻静的空间,只剩液体倾泻的哗哗声,与玻璃杯相撞的清脆响动。
方永新找上门的时候,管奕深已经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叫不醒。
华瑾仍在不间断举杯,腰板挺得很直,脸颊微红,眼神却越喝越清明。
“华小姐……”
“我们的合作取消吧,”她倏尔抬头,对上方永新的视线。
“我想通了,自己的仇自己报,邱学远和我的恩怨,还是让我自己了结为好。”
61、第六十一章
方永新蹙起眉头:“你考虑好了吗华小姐?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黑客已经成功攻破了他的电脑和手机……”
“没用的,就算拿到原视频又怎么样?”华瑾推开玻璃杯,语调森然。
“邱家财大势大,只要请个好点的律师,邱学远很可能连牢都不用坐,再买点水军,引导一下舆论,身败名裂的就会是我,到时候,说不定全世界都骂我卖身求荣,又反咬金主一口。”
方永新闻言,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显然,这样的结局有极大概率发生。
华瑾不喝酒了,倒是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递入唇齿,点燃,烟雾缭绕中,眯起的双眼淬了冷冽恨意:“这种猪狗不如的渣滓,监狱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方永新坐下来,掌心抚着管奕深的脊背,将人轻柔地搂进怀中。
抬眸,平静而客气地说:“我尊重华小姐的选择,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我现在的确有一个需要,”意料之外的,华瑾吞吐出一口瑰丽烟圈,矛头霍然调转——
“我需要你实话实说,你对管奕深,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
方永新的动作兀地一顿,似乎没料到华瑾会如此发问。
波澜不惊的眸底荡开涟漪,眼前这个人,身份特殊,他并不能毫无负担地应付,因而过了好一会儿,都未发出半个语句。
华瑾了然地提起唇角,摆手道:“行了,不用说了。”
深吸一口香烟,美艳的面容泛上轻嘲:“方永新,既然你当初因为我和管奕深的绯闻,就向他发火,你应该怀疑过,高中做了三年的好朋友,我对他,难道真的一秒都没有动心吗?”
“我可以告诉你实话,有过。”
此话一落,搂着管奕深的力道猛然收紧,方永新抬眸直视,清隽的脸庞看似一如寻常,眼角眉梢的细节,却已然出卖他心中难得的紧张。
华瑾将对面人所有反应尽收眼底,又瞧了眼意识不清的管奕深,不动声色地继续道:“但我最终选择什么都不说,只和他维持知己关系,你知道为什么吗?”
“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我家里的情况不允许,那时候我一心想着考上好大学,将来养外婆,没精力花在情情爱爱上面。”
“第二,是我了解管奕深的本性,他这个人,看似对什么东西都不上心,不听课,也不学习,有女生向他告白,都像躲洪水猛兽一样避开,但实际上,一旦你被他划入了亲密的范畴,他会自然而然地付出,认为该对你的一切困难负责。”
“拿我自己举例,因为舅舅一直接济我学费生活费,每天放学,我都会来这个餐馆帮忙,他知道了,二话不说跟过来,一周七天风雨无阻,我怎么劝都不听。”
“你知道这个餐馆离我们学校有多远吗?自从我们成了朋友,他每天回家都在十点以后。”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如果我告了白,真的交往了,他一定会主动把更多不该承担的责任揽上身,他的人生,会被我彻底拖入泥潭。”
说到这儿,华瑾闭了闭眼,燃尽的烟灰掉落在桌面,火星骤熄。
“所以我们最终止步于朋友关系,我希望他好,但却没办法给他带来助力。”
“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女孩能和他站在一起,我是真的没想到,他最终选择了你。”
及此顿住,眼睑掀起,嗓音温度直降:“一个只顾算计,连喜不喜欢都确定不了的,野心家。”
方永新红唇微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到头来,终究不发一语。
华瑾深吸一口气,抬手摁灭了烟头:“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作为管奕深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别的我不要求,我只对你要求一点。”
“我不管你有多少真心,我也不管你目标达成之后,是不是准备立马甩掉他,请你看在他那么喜欢你,付出了他所能付出一切的份上,尽你所能,拉着他往上走,而不是因为这段失败,不真诚的感情,大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每一字,都咬得重之又重,生怕方永新无情到底,她连这点允诺,都不能为自己的好朋友争取到。
由始至终,宛若实质的目光就没从对面人脸上移开过。
管奕深醉得实在厉害,整个人好似被抽去骨头,软软地倚靠在对方怀中,鼻尖萦绕的气息熟悉无比,他觉得安稳,便睡得愈发沉。
方永新仔细拥着他,回望华瑾的注目,眸色内敛而平静,竟无一丝闪躲。
半晌,轻轻开口:“我知道了。”
那是答应的意思。
华瑾笑着,点了点头。
目送方永新半搂半抱地扶起管奕深,两道背影一步一步走远,逐渐消失在门外。
白炽灯亮着廉价而刺眼的光芒,死寂的小餐馆里,突然响起细若蚊蝇的喃喃。
“生日快乐啊。”
她维持着抬头前看的姿势,唇畔笑意不减。
一颗晶莹的泪珠却慢慢自眼角溢出,顺延面颊,往酒杯滑落。
“嘀嗒——”一声,溅起小小的水花。
“保重。”
管奕深再度睁眼,是被行驶中的颠簸唤醒。
外面的天似乎更黑了,车里亮着灯,方永新坐在驾驶座,把着方向盘,长眉紧紧拧起,展露出极为少见的焦虑,连管奕深悠悠转醒,都没察觉。
急速倒退的风景似乎是高速公路,“嘶——”地吸气,喝酒不节制,总免不了头疼。
方永新这才意识到身旁人已然苏醒,立即降下一小半的车窗:“天太冷了,我怕你冻感冒。”
管奕深晃了晃脑袋,寒风一吹,脑子立刻清明:“没事,和你一起坐车,不开窗也行。”
前后左右看看,越发疑惑:“这是去哪儿啊?大晚上,不住酒店吗?”
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一跳,语气听不出异常:“现在在回菀城的路上。”
“这么快?不说好了在深城多玩两天吗?”
方永新一时不答,视线的落点始终聚焦在前方路况,明明只是随口一问的话,偏令他薄唇紧抿,眉头越拧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