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奕深压根不在意,任凭邱学远在背后高声咒骂,径自上了楼,消失在拐角之前,还挑衅地摆了摆手。
而另一边,惠捷的经理办公室内,方永新正坐在桌前出神。
手里拿着一只黑色丝绒盒,修长的指尖缓慢摩挲,目光放空,似乎在深思什么,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直至旁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铃,他猛地掀起眼睑,拿过,滑开了接通键。
“有眉目了?”不待对方开口便先问出了声,语速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出的些许迫切。
接着,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清隽的长眉逐渐敛起,眸光微闪,像是惊讶,又像是等来正确答案的如释重负。
“真的是华瑾?”
“我知道了……辛苦了,尾款今晚之前汇过去。”
结束通话后,方永新久久没有开口,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手中的丝绒盒。
后背倚进办公椅,垂首,清雅俊秀的脸庞掠过无数复杂颜色。
他心里有对管奕深的愧疚,尤其确认是自己误解对方之后,那天傍晚,徐医生推心置腹,又教他手足无措的话语,便更加清晰地环绕耳畔——
“其实,真真假假,何必计较得那么清楚?感情上的事,本来就很难分对错。”
“感情?我和他?”
“他肯解释这么多,又为你伤心,恐怕不止对你有感情,还非常深刻。”
“至于你对他,千里迢迢跑到杭城来,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永新,我接触你也有十几年了,像你这样的情况,多数患者的选择都是独身一人,孤老终生,你比一般人聪明,靠后天学习能实现正常的人际交往,甚至比他们还要擅长揣摩人心,这是好事,也是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再接受系统性治疗的原因。”
“但归根结底,真正能用心感受到七情六欲,和凭技巧应付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有时候我也替你可惜,体会不到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
“但现在事情迎来转机了,有一个人能让你产生怀疑和嫉妒的情绪,哪怕负面,那也是真实的,这么多年来,有第二个人能让你产生这种情绪吗?”
“我知道,你在自己和外界之间竖了一道门,你出不去,外面也进不来,这既保护了你,也限制了你,你真的不想尝尝,和一个人建立起亲密关系的滋味吗?”
“不妨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你和他一个机会,或许,他就是能将你与这个世界连通起来的钥匙呢?”
话到末尾,徐医生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语调温柔可亲,神情全然是鼓励。
这位长辈,曾在方永新最为灰暗的那段日光里给予过唯一的支持,不夸张地说,是他生命中最信任的人。
所以,徐医生的话,他当然没有不听的道理。
而且更重要的是,和管奕深分开的这些天,他已经不止一次在梦里见到了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令他辗转反侧,焦躁难眠。
方永新打开丝绒盒,盯着里面的物件,长久的凝视过后,红唇微启,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
“我的……钥匙吗?”
36、第三十六章
自从管奕深把邱学远痛揍一顿,那王八蛋好像终于老实了一点儿,再也没有到他跟前作妖。
然而他却开心不起来,听了那段录音后,对华瑾的担忧就攀升至顶点,想帮忙,又不知从何帮起。
他猜到华瑾必然不是自愿被包养,但他没想过,邱学远竟会如此丧心病狂,根本不把她当成人看。
光打一顿是治标不治本,邱翰林的话那小畜生也大可以阳奉阴违,唯一能从根源上解决的方法,就是让华瑾彻底远离邱学远。
可惜眼下,光联系上她就是一大难题。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大约那一架的确让邱学远元气大伤,暂时不敢再折磨华瑾,过了没两天,管奕深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那头传来的嗓音尚且带着几分喑哑,口气却和没事人一样:“来我家吧,我买了酒,今晚不醉不归。”
他赶忙应下来。
这回也学乖了,赴约时戴了口罩鸭舌帽,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摸黑蹭进电梯里。
左右环顾,确定没有任何人跟踪后,才小心地敲响房门。
门很快由里拉开,华瑾一身家居服站在他面前,未施粉黛,于是左右脸颊上的淤青,再无掩饰地展露出来。
管奕深的眼角和嘴角也留着打架后的战绩,两人同病相怜,愣愣地对视了好几秒,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很默契的,谁都没多嘴多问。
华瑾十分自然地侧过身:“你来啦,进吧。”
茶几上满满当当摆的全是罐装啤酒,有几瓶已经空了,七零八落地躺在地毯上。
他抓了抓头发:“这么多,咱们两个喝的完吗?”
华瑾在沙发上坐下,挑眉笑看过来:“一醉解千愁啊,不把这些喝光,不准回家。”
“那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听她这么说,管奕深也不再推辞,很干脆地拿起一罐,“干!”
两人碰完杯,各自仰头灌酒,一口气去了大半。
华瑾晃着轻巧的易拉罐,明亮的灯光下,漂亮的眼睛微闪:“这两天我回深城看外婆了,一直没联系你,抱歉。”
管奕深一惊,他还以为华瑾外婆早就不在了,有些迟疑:“她老人家……”
“晚期,住在ICU,靠进口药吊命。”
他怔忡了一秒:“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华瑾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又喝空了一罐,拿起新的,拉开拉环,“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进娱乐圈吗?”
略显苍白的唇凑上去,咕咚咕咚又灌了一半。
她吸了吸鼻子,仿佛做足心理准备,这才平静地开始叙说:“就为了治疗费,那时候我大一,外婆就被确诊,我一个穷学生,根本筹不到那么多钱,所以误打误撞进了模特圈。”
“一开始给人家拍点平面广告,慢慢有了点名气,认识了我现在的经纪人,他觉得我有潜力,就和我签约,还送我去拍戏,我才能有钱,给外婆用最好的药,住最贵的病房。”
话到这里神态有些恍然,似乎正回忆着曾经的峥嵘岁月,管奕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搓了搓腿面,附和道:“这么说,他还是你的命中贵人了。”
“贵人?”华瑾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目光幽幽与他对视,突然毫无征兆地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躬起腰背,眼角都沁出泪花,方点头道,“贵人,是贵人啊……要不是他,我又怎么能攀上邱学远这棵大树,拿到那么多资源?”
管奕深的面色霎时僵住了,血液流速都放缓,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录音你都听了吧?”华瑾看着十分随意地翘起二郎腿,猝不及防转移了话题,“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很贱?被别人当成一条狗,还要巴巴地倒贴。”
听到她这么形容自己,管奕深难受不已,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你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华瑾侧头,见他这副模样,眼眶也瞬间泛起红潮,但她很快抽了抽鼻子,把那点要哭的冲动忍了回去。
嘴唇翕动几番,终于还是认命般闭了闭眼:“不行的,没用的,视频在他手里,这个年代,只要动动鼠标,上传到互联网,全世界人都会看到,谁也帮不了我。”
眉心猛地一跳,关键词一出,管奕深几乎一秒意会了华瑾有苦难言的真相。
握着易拉罐的指尖用力,很快将薄薄的铝片捏至变形。
“当初,邱学远刚开始追我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猎艳目标,拒绝几次就会放弃了,他的名声那么差,我的性格你也知道,话说得有点难听,没想到,因为这样,他就记恨上了。”
“我的经纪人听说这件事后,觉得我不知好歹,妨碍他发财,所以强拉着我去陪了个酒局,中途下药,直接把我送到了邱学远定好的房间……”
“第二天醒来,我才知道我被自己的经纪人出卖了。”
“我不可能报警,邱学远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还全程拍了视频。”
“他要挟我,如果不听话,就让所有人看看我没穿衣服的样子有多下|贱,到那时候,我事业全毁,也不可能再负担得起外婆的医药费。”
大约是伤口早已在无数个日夜被她亲手撕裂好多回,哪怕谈到邱学远,华瑾的表情依旧很平静。
浅浅淡淡的绝望,却深深沁入了骨髓里。
“你说,这个局有解吗?他是首富的儿子,有权有势,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演员,他想搞死我,动动手指的事,我想起诉他,很可能身败名裂,也得不到一个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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