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收买人心这方面,方永新的手段相当纯熟。
管奕深像个哑巴似的杵在原地,喉咙发紧。
直至“咔嗒——”一声,房门关上,男人温柔的神色迅速消弭,不过瞬息,便恢复了过往最令他害怕的冷漠无情。
那双潋滟的眸子才被柔柔春水盛过,然而重新朝向管奕深时,原先的薄怒又立即回溯眼底。
就那么站在原地,嘴唇紧抿,仿佛多说一个字都嫌浪费。
过了好半晌,管奕深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个裴文,他昨晚……不是和你睡一间房吧?”
方永新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轻描淡写问道:“那华瑾昨晚和你睡一间房吗?”
完了,他果然看到,也果然生气了。
管奕深急得涨红了脸,匆匆迈步靠近。
因为太过焦心,嘴皮子都有些不利索:“那是营销号瞎编的,我和华瑾就是纯朋友关系!如果我真的和她有什么,怎么敢告诉你?”
方永新直接朝后退了几步,也不理会不会伤管奕深的心,泾渭分明与他划开距离。
“你也没告诉我,你是和她单独去别墅度假,一起钓鱼,玩水,关系好到可以穿一件外套,还有肌肤之亲。”
安慰性质的拥抱就算肌肤之亲了吗?
管奕深懵了,对上那双墨黑瞳仁里宛若实质的怒意,不知所措。
他怎么忘了,方永新虽然长了张特别童颜的脸,但从行事风格到思维认知,都不是一般的克己端正。
性子内敛含蓄,连当金主这事都做得兢兢业业,好像要评十项全优的最佳员工。
这样一个人,必然对亲密关系慎之又慎,他觉得朋友之间很正常的一些互动,在对方眼中,很可能就是吃着锅里看着碗里,四处留情。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方永新明白,华瑾与他在自己心中的定位,根本是两个不同的维度。
管奕深头疼不已,没等他组织好语言,方永新便仿佛不想再多费唇舌,转过身去,是拒绝交流的意思。
“你不用多说了,赶快回邱家吧,以我对邱学远的了解,这件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热搜我想办法帮你压下去,华瑾那边你自己处理,”话及此稍顿,竭力压下嗓音中的冰冷,“就算不想断,也挑一挑时机,别忘了我和你的交易……”
“我不断,根本就不用断!”管奕深再也听不下去,打断未完的话,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死死抱住他的腰。
方永新的背影好像一个不详的信号,预示着再不挽留,两人必将分道扬镳。
“我要是喜欢华瑾,高中就和她在一起了,还用等到现在?你如果不信,我现在就发条短信,让她证明我和她之间的清白!”
紧贴着前胸的脊背僵硬得厉害,好歹没有推开。
心底燃起微末侥幸的希望,放软了声音,万分诚恳地说道:“陪她纯粹就是出于朋友关心,我期待了一个星期的约会,都是想和你。”
宛若投石落水,没有激起半点回音。
空气陷入长久的沉默。
好一会儿,才响起不冷不热的回应:“是么?那些照片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都没有笑得那么开心。”
“开心啊,怎么会不开心?从认识你开始,每一天,都是我二十二年来最开心的日子。”
他不去考虑如何措辞,也不再讲究什么说话技巧,只是一股脑的,将满腔充斥的热情倾泻出来,试图让对方感受到这份真心。
“唯一不开心的时候就是你冷落我,但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对,我改,我全都改,只要能让你满意,我怎样都行。”
末尾声调委屈地低了下去,越发收紧了胳膊的力道,生怕下一秒方永新就会厌恶地挥开自己。
鼻尖抵着肩胛处的布料,嗓音闷闷的,又干又涩:“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这本该是一句郑重其事且真诚饱满的告白,如今,却被他说得凄惶难过,半分底气也没有。
“你喜欢我?”方永新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强行掰开他的手,霍然转身。
“裴文也喜欢我,无论走到哪里,他的眼睛都只盯着我看,几年了,我没见他交过一个男朋友,只要我打个电话,他随传随到。”
轻嗤一声,眉梢漫上前所未有的冷酷:“你也说喜欢我,却在华瑾和我之间选择放弃我,难道不同人的喜欢也分三六九等吗?”
他看着管奕深惨白如纸的脸色,理解成了被说中实话后的心虚,唇角提起,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讽笑。
“我可以不追究你和华瑾的事,但是从今以后,请你安分守己,别隔三差五就跟我闹脾气。”
语毕转身又要走,管奕深急了,甚至顾不上因为对方把自己和裴文类比而感到的心痛难当,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就不信!我真的对她没那个意思!选她更不是因为她比你重要,都是因为,因为……”
话到关键处,卡壳了半天也继续不下去。
华瑾好歹是个女明星,俩人还那么多年交情,自己未经允许,就这么随随便便爆她私隐,怎么说都于理不合啊!
然而这番迟疑的模样落进方永新眸底,却像是在胡编乱造找借口。
薄唇紧抿,神情越来越差,管奕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在方永新动手欲将他甩掉之时,终于狠下心脱口而出:“我怀疑她有抑郁症!”
说完了又有点心虚,毕竟他自己也还没搞清楚状况,只能硬着头皮,着急忙慌地解释道:“或者躁郁症什么的,这方面我不懂,但她精神状态很不对,我担心没人疏导会出问题,才想多陪陪她。”
“要不是这样,我恨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怎么舍得不去约会?”
方永新不为所动地看他一眼,眸底没半点波澜,抓着他的手背,无情地掰了下来:“那等你什么时候,带着华瑾的精神鉴定报告来见我,我再相信你。”
“现在请你出去,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管奕深没想到,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方永新还是不肯原谅他。
和过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清楚意识到,这一次,再怎么服软认错,都换不回眼前人曾经和风细雨的温柔。
为什么?他究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方永新不是最会哄人的吗?不是最愿意迁就他的吗?
平常他说什么得到的都是应承,如今就差没把心掏出来给对方看了,却仍旧白费力气。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这人好像单单认准一个死理,包裹周身的那层薄膜变了,变成一座坚固的铜墙铁壁,将所有真情阻隔在外,哪怕你说一千道一万,都仿佛打在墙上的子弹,悉数反弹。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汹涌袭来,最后一丝防线轰然垮塌。
管奕深痛苦地捂住脑袋,泪水决了堤般溢出眼眶,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眸色一滞,方永新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当面目睹管奕深如此崩溃。
长眉蹙起,糅杂在薄怒与冷厉之间,还有几缕化不开的困惑。
怎么了?这是做什么?
明明违背诺言的是他,选择和华瑾私会的也是他,甚至还被狗仔偷拍,闹得沸沸扬扬成了绯闻男主角,自己都不计较了,现在又摆出这副姿态,好像他才是受害者似的。
是因为宠得太过,才惯得这小情人行事越发失去分寸,把自己当傻子耍吗?
是这样吧。
理智告诉方永新,绝不应该再轻易息事宁人。
如果这次不给管奕深一个深刻的教训,今后他又继续和华瑾厮混,惹出更大的麻烦,一手毁掉自己布了二十几年的局,那才叫大祸临头。
一切冷眼都是管奕深应受的,自己出奇愤怒,也不过是因为……计划被打乱,憎恶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罢了。
方永新如此剖析。
他于心底反反复复告诫自己,然而眼睁睁瞧着身前人泪流不止,打湿的睫毛下,曾经鲜活生动的眼睛填满了惶惑与不安,那本该波澜不惊的心脏,竟完全与理智背道而驰地,隐隐作痛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困惑逐渐充溢了胸腔,冷冽的眸子浮现出点点迷茫。
身前人的情绪好似会传染,病毒一样快速弥漫开来。
生平头一次,他感到体内某道关卡被人强行撬动,坚若磐石的防御,也如涟漪般震颤起来。
除了三年前妈妈从楼梯跌下来,重度昏迷那一次,管奕深再也没有像如今这般伤心。
方永新的冷脸,他受得够多,几乎能自愈,他伤心是伤心在,被根本不知道什么原因的罪名判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