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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浪费 (几杯)


  今天的祁抑扬时刻也准时到来,谈康上一秒还在答应两个女儿今年她们生日各送一辆跑车,下一秒话题生硬地转个方向,问毫无防备的谈少宗:“你跟抑扬结婚这也快一年了,要怎么庆祝一下吗?”
  以往他们讨论祁抑扬并不太需要谈少宗发表意见,谈少宗拿不准谈康是出于什么考虑突然关心起他的家事。
  他正在思考如何能一句话终结这个话题,谈少馨插话:“爸,你就直接跟他说吧。男人跟男人结婚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怎么还扯得上庆祝。”
  谈少宗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名义上的大姐。谈少馨怀孕四个月,脸比之前圆润,使得五官看起来比以前要扁平,少女时代那种伶俐半分都找不到,开口讲的话无礼又尖酸,整个人显得更俗气。她的丈夫坐在一旁不时给她夹菜,容貌比妻子还要平庸许多。
  谈康装作没听到女儿后半句话,故作姿态地清清嗓子,看着谈少宗说:“是这么回事,不知道抑扬有没有跟你提过,他家那个大集团最近新修了一栋楼,应该是总部以后要搬过去,六十多层的楼都是自用,装修是个大项目,前不久刚刚开始公开招标,说是抑扬在亲自负责这件事。赶巧你姐夫的公司也参加了投标,但公司负责的项目经理不懂事,也没说去跟抑扬打个招呼,搞得第一轮就被筛下来。”
  谈少宗跟这位姐夫接触不多,只知道对方虽然也出自商人家庭,但因为本人实在资质平平,只在父辈的产业中捞到最不入流的装修子公司当老板。祁抑扬一向眼高于顶,看不上这种平庸之辈的团队很正常。
  谈少馨很替自己的丈夫打抱不平:“钟昱的公司资质一点问题没有,他为这个标书辛辛苦苦熬了两周夜,连我产检都抽不出时间陪我。祁抑扬这么做摆明了没把我们家放在眼里,要我说这个婚结了不如不结,就为了一块地,他估计事后也觉得吃了大亏,才会现在故意在这种地方打压我们家。”
  谈少宗此刻的心思放在钟昱身上。这个姐夫的确是太过普通了,甚至可以说配不上谈少馨,自己公司的问题,全程一言不发,要靠岳父和妻子来替自己出头。
  “都快当妈妈的人了,说话越来越不像样,”谈康瞪了大女儿一眼,把刚刚盛好的一碗鸡汤推到谈少宗面前:“少宗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是太为这事儿着急了。什么地不地的,那笔交易我们早就结清了。”
  谈少宗盯着盛着鸡汤的碗里浮上来的油腥,方云丽去世他回谈家之后,这是谈康第一次给他夹菜添饭。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反应过来,签婚前协议的时候祁抑扬提过的购地款,以及后来醉酒时说过的九位数,两句话原来指向的是同一件事。他问谈康:“祁抑扬不是给过你一笔钱?”
  祁抑扬致电过来提出要付购地款的时候,谈康就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
  他本来以为祁抑扬是因为急需那块地又在生理上无法接受女性,才会意外地提出要跟谈少宗结婚。接到祁抑扬这通电话并且财务确认收到转账金额后他才反省自己之前的猜想荒谬:以祁氏的现金流和政府关系网,一块地绝对不值得祁抑扬赔上婚姻。看来事情真相更像是他那天心血来潮的提议给祁抑扬提供了一个名目,与他抛下的诱饵好坏无关,祁抑扬是愿者上钩。
  谈康老道,他知道祁抑扬打钱的用意,土地的事既然已经银货两讫,那结婚就不能再被视为交易的一部分。祁抑扬摆明态度不是为了利益才要同谈少宗结婚,暗示谈家之后也不要奢望借着姻亲关系讨到什么好处。当晚睡觉前跟太太说起来这件事,他嗤笑祁抑扬天真幼稚,赔了夫人又折兵,做事这样冲动不理智,没跌过跟头纯粹是因为命好。
  祁抑扬这个做派倒显得对结婚对象用情至深,虽然谈康看不明白自己那不学无术的儿子有什么地方值得祁抑扬用心。他旁敲侧击问过两个女儿,也没能发现谈少宗在学生时代和祁抑扬有什么亲密往来。没想明白个中缘由,谈康其实也并不太在意,知道祁抑扬愿意对谈少宗用心就够了,他乐得坐享其成,九位数的购地款谁也不会拒绝。
  谈康以为祁抑扬早已把这件事告诉了谈少宗以释明心意,于是也没隐瞒:“那是他想拿我那块地嘛,价格是很公允的,都有中介机构评估。不过爸爸当时就跟他说过我无偿转给他,一家人不必算的这么清楚。他执意要给,我说那笔钱就当是彩礼,当然我绝对不是说要把儿子嫁进他们家,你们的关系嘛,比较新式,用彩礼来形容呢也不恰当,就是取那么个意思。爸爸是替你收下,万一以后你和抑扬有需要,那钱还是你们的。”
  谈康突然对谈少宗以父亲相称,谈太太和两个女儿倒都还很平静。谈少馨以前三番五次警告谈少宗不准叫谈康爸爸,如今利益排在前头,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分享父亲似乎也无所谓了。
  谈少宗把汤勺放回碗里,餐桌上正好没人说话,勺子碰到碗的声音让谈太太条件反射式的皱了皱眉。谈少宗无暇顾及她的不满,对谈康说:“那不如你现在就把那笔钱打给我吧。”
  谈少宗虽然时常口无遮拦,但在谈家却一向谨言慎行,能不说话就绝不说话,说话也尽量不带情绪。今天反常越线的一句话让谈康脸上堆着的假笑即刻僵住。
  谈少蕊看不得自己父亲和姐姐在谈少宗面前落了下风,扬声道:“算了爸爸,他在祁抑扬面前能说上什么话,你又不是没看过前段时间的新闻,那个男演员我认识,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很受欢迎的,能勾搭上祁抑扬也不奇怪。姐夫的事情我找机会跟祁抑扬说吧,他总不会不顾及我们同学那么长时间的情分。”
  谈少宗端起碗来专心喝汤,谈康今天一再退让:“蕊蕊,你也别随便乱议论弟弟的婚姻关系,男人做生意应酬难免。再说了抑扬跟我们是一家人,哪里需要说什么顾及情分,少宗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提一句就是了。”
  谈少蕊把手里的筷子“啪”一声放下:“谁的弟弟?爸,说过多少次了,我不认他。”
  饭后谈少宗没有久留。开车驶离这个奇怪的家时,想到下一次再来远在三个月之后,他畅快地呼了口气。
  谈少宗从一个奇怪的家驶向另一个奇怪的家。自从雪夜那场算不上你情我愿的床事结束后,他和祁抑扬除了必要的问答之外,几乎没有额外交流。倒是家庭医生第二天给谈少宗打过电话,问他最近身体状况如何,谈少宗知道是祁抑扬跟医生打过招呼。
  房子够大,两个人可以完美避开在同一空间相处,再把上床睡觉的时间错开,也就不太需要面对相顾无言的窘境。
  谈少宗停好车看一眼手表,晚上九点,一个不尴不尬的时间,他去了暗房旁边的视听室,找了部三个小时的电影心不在焉地看,等到片尾字幕都一行行过完再上楼进卧室。
  祁抑扬已经睡了,谈少宗知道他睡觉时对光线很敏感,出于礼貌没开灯。他轻手轻脚走到床头拿睡觉穿的短袖,在拐角一个没留意小腿撞上床柱,一声闷响,他皱眉抿紧嘴唇忍住呼痛的冲动,撑住床慢慢坐下来。
  房间的灯这时候亮了,开灯的人是祁抑扬。
  痛意实在令人心浮气躁,谈少宗也不管他们最近邦交不正常,先发制人:“装睡害到别人很不道德。”
  祁抑扬坐起来,视线从他的脸开始一点点往下打量了一圈,他受伤的那只腿正好在祁抑扬视线死角。可能是因为并不完全在清醒状态,祁抑扬竟然反驳他的随口埋怨:“怪你自己夜盲。”
  谈少宗怔了一下,他倒不知道祁抑扬是什么时候看出来他轻微夜盲的。想到祁抑扬明明知情还关灯装睡,又更觉得这个人真是很不善良。他没再跟祁抑扬说话,等痛意缓过了才去浴室洗漱,低头在浴室高瓦数灯泡下仔细检查刚刚撞到的地方,没破皮也没流血,皮肤压下去还是有明显痛感,明早起来多半是一片淤青。
  他故意放慢洗澡速度,祈祷待会儿出去时祁抑扬最好是已经熟睡。站在花洒下面又想到谈家父女在饭桌上那番话,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爸爸姐姐们真是蠢的可以,三个人如出一辙的不自量力,竟然看不出来祁抑扬本性刻薄,从未将谈家这几口人看入眼。
  谈少宗有自知之明,绝对不会开口问祁抑扬招标的事,即使是在之前他们关系更融洽的时候也不会。更何况他根本没有意愿要帮谈少馨——谈氏姐妹天真,竟然能理直气壮向十几年来一秒也没有善待过的弟弟开口求助。
  谈少宗在浴室里磨磨蹭蹭待满四十分钟,卧室里的灯还亮着,祁抑扬又躺回被子里。谈少宗走到自己的那一侧,正要找床头的开关关灯,余光注意到床头柜上多出来一个暗色瓶子和几根棉签,他把瓶子拿起来一看,是碘伏。
  撞到的地方没破皮,碘伏根本不对症。谈少宗转头去看祁抑扬,祁抑扬背朝他侧躺,洗过吹干的头发十分松软,发旋看起来更明显,谈少宗看到他频率稳定微微起伏的背脊,知道他已经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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