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在,孙娟就忘却了烦恼,不再为段星河的性取向而钻牛角尖,笑容也多了。
梁迁感到欣慰:“小优现在真是懂事了,你没白疼她。”
段星河脸上显出微笑的痕迹,停留了一会,慢慢收敛了,似乎想起了什么麻烦事。
“今天桃子姐告诉我,她一个……朋友的朋友,给小优介绍了一份工作。”
“哦,”梁迁看他的反应,估摸着这份工作大有来头,也严肃起来:“什么公司?”
“不是公司,是一个专门为家庭暴力和强奸案受害者维权的公益团体,主要做法律援助和心理疏导。”段星河顿了顿,眼中浮现出忧虑,“他们原来的心理咨询师走了,想找个新的。不做心理疏导的话,还有个行政的岗位。”
段小优在大学期间辅修过心理学,但水平很一般,没拿到学位。对方发出邀请,看上的肯定不是她半吊子的专业能力。
事关重大,梁迁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才说:“如果小优真的走出阴影了,能够去外面帮助更多的女性,倒是挺有意义的。”
段星河沉闷地“嗯”了一声。
梁迁明白他的顾虑,一旦段小优加入了这个公益组织,那么每天接触的都是些不幸的来客,她在安慰别人的同时,免不了一遍遍扯开自己的伤口,谁也不确定如今的她是否康复如初,能够承受这样的折磨。
“你妈呢,应该不会同意吧。”
段星河无奈地笑了笑:“光是不在渔州工作这一点,她就不会同意的。”
“但这毕竟是小优的人生,应该让她来做选择。”
段星河持相同意见:“所以我跟桃子姐说,让她去问小优了。”
房间里静下来,过了一会,段星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梁迁眉飞色舞,顺杆往上爬:“想我了?”
镜头将段星河的皮肤照得很白,透出一些桃花般的颜色。
“一点点吧。”他故作不在意地说。
梁迁回渔州那天恰好是圣诞节,大街小巷飘满“jingle bells”的旋律,商场门口立着巨大的圣诞树,彩灯绕了一圈又一圈。
他不以为然地想,都是消费主义的陷阱。
到了律所,没见到段星河,却被堆放在大厅的各色礼盒吸引了注意,他弯腰看了看,有茶叶、坚果、化妆品、围巾,种类还挺丰富。
“你回来了?”聂菡拎着一兜苹果,准备分给同事,顺手递给梁迁一个。
个头顶大的红富士,饱满圆润,上面有个桃心,桃心里印着两个字:平安。
梁迁无情吐槽:“好老土啊。”
聂菡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你能指望钢铁直男送什么礼物?”
“行了吧,”梁迁挤兑她,“把你脸上的笑容收一收。”
结果聂菡笑得更灿烂了。
梁迁问:“段星河呢?”
“准备年会啊,行政这几天可忙了。”
按照惯例,兴邦律所的年会一般在元旦后第一个周末举行,现在正是最紧张的筹备阶段。段星河虽然过了法考,但是新招的前台要一月份才到岗,因此年会的许多工作还需要他帮忙。据聂菡说,钟露极力撺掇段星河担任双节晚会的主持人,威逼利诱都用上了,但段星河就是不松口,一门心思搞后勤。
梁迁乐不可支:“钟姐可真会想,我看段星河往台上一站,底下就要全体起立了。”
“星河,他说你坏话呢!”聂菡眼尖,告完状就溜了。
段星河远远地对梁迁笑了一下,走到近前,又笑了。梁迁接过他手里的气球和打气筒,一一放进柜子里,问:“布置会场用的?”
段星河点头,问他案子立了吗。
“立了。”梁迁左看右看,欲言又止,眉头轻轻皱着。
“怎么了?”
“有件事和你说,关于小优的。”
自从一周前知道强奸犯落网后,梁迁就盘算着找个机会告诉段星河,但话到了嘴边,又总是咽回去。他自己是律师,所以非常清楚案子的困境,如果没有DNA检测报告、没有监控视频,仅凭段小优的指控和孙娟的证词,很难达到排除合理怀疑的标准,恐怕是空欢喜一场,因此总想着再等一等,看看是否有好消息。
但今早贺安梅打来电话,说底下的人还在档案室里翻卷宗,红柳分局的民警想问受害者,愿不愿意出面指认罪犯。到这个地步,梁迁就不能再隐瞒了。
他尽量简短地解释了目前的情况,段星河听完,眼圈红了,喉结滚了几下,勉强维持冷静:“真的抓住了?”
“抓住了。”
“但是定不了罪,”段星河的眼睛亮了又暗,他垂下视线,充满失望地喃喃自语。
“民警正在想办法,你别急,说不定明天笔录和DNA报告就找到了。”梁迁自己信心不足,因此安慰的话语也显得十分苍白。他试探着问:“小优会愿意指认吗?”
“不知道,小优可能根本没看清罪犯的脸。”
“那阿姨呢?”
段星河迟疑片刻,说:“我回去问问她吧。”
事与愿违,没等到段星河开口,公安局的电话就先打进来了。当时是下午四点多,孙娟在水果摊挑选冰糖橙,手机响了,对面的人自称是警察,她不相信,一边跟摊主讨价还价一边胡乱应付,说了几句之后突然脸色大变,随后白眼一翻晕倒在地,把摊主骇得不轻。
段星河接到消息,火急火燎地赶往医院,他抵达时孙娟已经醒了,面容憔悴,眼神呆滞,手背上扎着吊针,正在输葡萄糖。
梁迁收到病房号,谨慎地问:“我能来看看阿姨吗?”
“来吧,”段星河回复,“她还说要感谢你们呢。”
孙娟以为是姚南冬找人给公安局施压才导致罪犯落网的,这显然是个误会,但梁迁出于私心,并没有认真地澄清。
病床上的孙娟头发花白,两颊凹陷,嘴唇毫无血色,看到梁迁进来,表情还是很别扭,但没有作出激烈的反应。因为她已经被更严重的事情抽干了力气和情绪。
“小梁,”孙娟在段星河的搀扶下坐起来,靠着枕头喘了几口气,“小优的案子,你妈妈费心了,我代小优感谢她。”说着就要鞠躬。
梁迁哪里受得起这样的大礼,连忙架住她的肩膀,制止道:“阿姨,都是警察的功劳。”
“那个人渣,”孙娟很虚弱,说几句话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我听警察的意思,没法让他坐牢?”
“不是这样,”段星河尝试向她解释证据不足的问题,但孙娟不能理解,只听懂了要指认罪犯,立刻掀被子下床。
段星河按住她,拔高音量说:“医生让你卧床静养。”
“就是阿姨,你别去了。”梁迁举起手机,“来的路上,我小姨打电话了,她说小优要亲自去指认。”
“那怎么行?”孙娟暴躁起来,“砰砰”地拍打病床的栏杆,野蛮地捶枕头,“让小优去干什么!”
剧烈的动作导致针头移位,鲜血迅速渗透了医用胶布。
“妈!”段星河用蛮力制住她,梁迁眼疾手快地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护士赶来,重新扎了针。孙娟本就虚弱,这会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能顺从地躺下。但她不闭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许久后,流出两行热泪。
段小优很倔强,她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第二天,段星河请了假,带孙娟去医院进行全身体检,而梁迁和姚许云陪同段小优,坐上了前往玉川市的警车。
渔州到玉川有两个小时的路程,段小优坐在后排最左边的位置上,靠着车门一言不发。这个姿势似曾相识,令梁迁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段小优因为要去沧市探望母亲而焦虑不安。但这次她没有咬指甲,呼吸也很平稳,除了脸色惨白一点,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对于段小优亲自来指认罪犯的决定,梁迁是震惊的,但他不想、也没有资格阻止。
到了红柳区公安局,梁迁和姚许云先下车,一左一右地护在段小优身边。
段小优走得很慢,虽然穿着宽松的裤子,但依然看得出双腿在发抖。姚许云挽住她的胳膊,压低她的帽子,说:“别怕。”
一个民警把他们带进大楼,声音不小地说了句:“受害人来了。”
许多目光投向段小优,惊奇地注视着这个美丽的女孩。梁迁不动声色地侧过身体,替段小优挡下一部分同情的注视。
负责辨认的是另外两个女民警,很年轻,核实了段小优的身份后,便带领他们前往辨认的房间。
段小优抖得更厉害了,几乎靠梁迁与姚许云拖着走,她的右手放在口袋里,拳头将衣服顶出一个鼓包,里面似乎还藏着什么狭长的东西。
梁迁之前没注意,这会冷汗“刷”地下来了,附在段小优耳边低吼:“小优,你冷静!这是在公安局,千万别做傻事知道吗!”
正说着,民警停下脚步,对段小优招手:“小姑娘,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