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河说了句谢谢,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弄盘子里的东西,偶尔抬眼看梁迁,惴惴的,还含着愧疚。
梁迁主动把话说开:“你妈想回来住,是吧。”
段星河“嗯”了一声。
“在疗养院住了四年,肯定想家,现在病好了,回渔州也是应该的。”梁迁顿了一会,说:“接她回来吧。”
段星河抿唇不语,神态懊恼,其实梁迁也不大乐意,他们才同居一个月,被窝刚睡热乎呢。但无论怎么说,孙娟到底是段星河的母亲,总让她在外面漂着,那就是不孝了。
“没事,我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梁迁看段星河愁眉不展的,笑着吻了他一下。
第二天去律所上班,氛围果然不一样了,梁迁跟段星河进电梯时,正碰上几个律师助理议论聂菡和丁普宁的“私情”,见到他们之后立刻噤声,笑嘻嘻地打招呼。
九点左右,聂菡拎着手提包,踩着高跟鞋,昂首挺胸地走进办公室,妆容也比平常艳丽些,像只骄傲的孔雀。
“状态不错啊。”梁迁调侃她。
“你也知道了?消息传得真够快的。”聂菡笑笑,抱着笔记本和梁迁一起前往会议室。
上午要召开合伙人例行会议,他们两个入伙最晚,自觉选了边缘的位置。人还没到齐,梁迁小声打听:“你跟丁普宁到底怎么回事?”
聂菡转着手里的笔,半晌才答:“不知道,反正后来又……那个了。”
“你疯了吧?”梁迁正骂着,丁普宁也进来了,看了他们一眼,选择了对角线上最远的座位。
会议开始,行政主管钟露做记录人,梁宴杰和几个高伙依次就律所的工作、发展、党建等发表了看法,梁迁撑着太阳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本以为又是平淡的一天,不料会议临近尾声时,丁普宁突然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提出自己要退伙。
一片寂静中,梁迁扭头看向聂菡,发现她眼睛红了。
“你还好吧?”中午,三个人去餐厅吃饭,梁迁与段星河都忧心忡忡地望着聂菡。
“挺好啊,”聂菡耸耸肩膀,强颜欢笑,“他走了也好,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本来就该早点结束。”
丁普宁是梁宴杰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已在兴邦律所执业十年,平时合伙人表决时,也多站在梁宴杰那边,现在他贸然退伙,不仅打击了兴邦的刑事诉讼业务,也影响了律所高层之间的权力制衡,实在让人恼火。梁迁本来对他印象还不错,现在却只想揍那家伙一顿。
段星河轻声问梁迁:“丁律师到底为什么要退伙?”
聂菡听到了,自嘲地回答:“为了躲我呗。”话音未落,大颗大颗的眼泪就直往碗里砸,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她装不下去了,捂着脸失声痛哭,拼命用高跟鞋跺地板。
“我妈说……过了三十岁就不会有人喜欢了……这是真的……”
“丁普宁真他妈混蛋……我怎么这么蠢啊……”
哭了许久,她终于平静下来,段星河递上几张纸巾,聂菡接过去乱擦一气,睫毛膏糊在眼睑和鼻尖,像个小丑。
“你们吃吧,我回办公室整理材料,下午还有个客户过来。”聂菡跟他们挥手告别,走了两步突然身子一歪,梁迁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晕倒了,幸好只是崴脚而已。
这么一对比,梁迁突然觉得他跟段星河已经够幸运了,眼前的一丁点困难根本不算什么。他问:“你妈今天又打电话了?”
段星河点了点头。
“怎么商量的?”
“等我考完主观题,就去沧市帮她办手续,接她回来。”
梁迁粗略一算,只剩半个月了,目前渔州已经入冬,天气会越来越冷,而他只能搬回父母家,在冰冷的卧室中孤枕难眠。
“既然这样的话,”他凑到段星河耳边讲悄悄话,“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段星河对着手机看案例分析,反应慢半拍,疑惑地问:“抓紧时间做什么?”
梁迁神秘一笑,心说,晚上你就知道了。
正文 第46章
主观题考试那天,渔州下着小雨,梁迁撑着伞在考场外等段星河,一身黑色大衣,身姿挺拔,目光专注,像个哨兵。
几条小溪在柏油路上汇聚,流入水沟盖板,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这声音很能安魂。
段星河快步出来,投入梁迁的伞下,发丝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雨雾,睫毛也泛着潮气。
梁迁揽过他的肩膀,问:“怎么样,今年又考了什么奇葩案例?”
段星河转述了刑法题目,和梁迁一同讨论,雨仍旧细密地下着,他们徐徐漫步,心情放松。
到了停车场,梁迁说:“这回可以庆祝了吧。”
他带段星河去码头边上的一家创意私厨餐厅吃饭,餐厅很高,在二十楼,透过玻璃窗可以望见灰蓝色的大海以及渐行渐远的帆船。
梁迁要了一瓶红酒,侍者开启后放在一边,等菜上齐,也醒得差不多了。
段星河有点懒散地托着下巴,可能是倦了,坐姿不如平日端庄,长腿随意地伸展着,脚尖碰到了梁迁的皮鞋,略带傻气地笑了笑。
梁迁扬起眉毛,迅速夹住他越界的腿,在桌子底下轻轻磨蹭,隔着棉袜,那种感觉又钝又暖,激起一股酥麻的电流。
段星河不自在地挣了一下,借着侍者送餐的机会摆脱梁迁的桎梏,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
梁迁毫不收敛,明目张胆地握住段星河搭在餐桌上的手,问道:“你看什么呢?”
服务生训练有素,只当自己是个瞎子,尽职尽责地上菜、摆碗筷,又替两人倒好红酒。
“我在看简青黎拍的照片,”段星河把手机举到梁迁面前,语气中隐含惊叹,“这是云海公园。”
“简青黎?”梁迁微微一愣,很快记起那个留着半长头发、爱恶作剧的漂亮男人,心中警铃大作,“你怎么有他的微信?”
“上次他来律所的时候,我们加的。”
“不是说你和他不熟吗?”
段星河淡淡一笑,抿着嘴唇看梁迁,几秒后又笑了,解释道:“是不熟,顺手加的,他以前帮过我。”
梁迁也不是真吃醋,只是逗段星河好玩,听到这里便收敛了戏弄的神色,关切道:“在沧市的时候?”
“嗯。”
“怎么回事?”
“当时,我在一间酒吧工作,”段星河对服务生说了句谢谢,待那人走远,却不讲了,给梁迁夹了一块排骨,试图蒙混过关。
梁迁叩了叩桌子:“然后呢?”
段星河的诡计未能奏效,无奈坦白道:“有天晚上,酒吧里来了个客人,长得很像你。”
“像我?”梁迁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嗯,”段星河躲闪着他的视线,一口气说下去,“灯光很暗,我以为真的是你,就过去打招呼,去了才发现认错了。那个人很粗鲁,又喝多了,和我起了点冲突。老板不让我们跟客人动手,所以……当时简青黎正好在旁边,帮我处理了麻烦。”
几个月前在酒店,段星河责怪自己向他泼酒的片段袭上心头,梁迁说:“原来是这样。”
“嗯。”段星河低头剔螃蟹,专心致志地与盘子里的食物作斗争,梁迁端着红酒喝了几口,光品出了苦,一点也没尝到回甘。
静默了片刻,他举起酒杯:“来,恭喜你通过法考。”
段星河跟他碰杯,不好意思地笑笑:“成绩都还没出。”
梁迁一脸笃定:“肯定会过的。”
因为段星河聪明、勤奋、自律、坚强,付出了太多太多,理应拥有美好的收获。同居的这段日子,梁迁有时半夜醒来,还能看见他窝在角落里看书,守着小小的一盏灯,许久都不动一动。这一幕总是让梁迁很难过,他觉得段星河像是一粒随处扎根的种子,无论环境多么恶劣,都在拼命发芽、努力生长,独自蓬勃。他活得太辛苦,老天爷就算再狠心,也该给予他应得的馈赠了。
“我够了,”段星河捂住酒杯,脸颊浮起红云,“你别想灌醉我。”
“这才多少,”梁迁晃了晃酒瓶,意味深长地暗示,“你真的不喝了?小心底下有戒指啊。”
段星河捂着酒杯的手指抽动了一下,不知因为紧张还是害羞,脸更红了,梁迁握住他的手腕,毫不费力地移开了遮挡,暗红色的液体随之注入高脚杯,汩汩声中,段星河用余光偷瞄着。
梁迁坐回椅子上,笑得坏而狡黠:“这就信了,我怎么会用这么土的办法啊。”
段星河端起酒杯,又急又猛地灌下大半,一些酒液溢出唇边,他伸出舌头舔干净,然后转头去看窗外的景致,拒绝和梁迁说话。
远处,天幕低垂,海鸟盘旋,灰白的云朵在风中摇荡,时而皱起,时而舒展,一派安详。
梁迁拿起手机,拍下了这片风景,以及风景中的段星河。
用过午饭,他们去影院看了部电影,片子是随便选的,全场只有五六个观众,故事也俗套,一开头就是分道扬镳多年的男主和女主在故乡的街道上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