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河缩起脖子,大概是觉得痒,轻声笑了。
梁迁特流氓地挺了挺胯:“你送我什么礼物?”
段星河向前躲闪:“擦完桌子再告诉你。”
梁迁松开他,弯腰拿起抹布,三下五除二地糊弄完:“好了。”
工作态度极不认真,本该严厉批评的,但段星河是一位纵容员工的领导,不仅没让梁迁返工,还乖乖递上了礼物。
一本8K的素描本,封面陈旧泛黄,边角略微发翘,普通又不普通。梁迁捧在手里,忽然有些胆怯,顿了一会才翻开。
人行道、大榕树、水泥地篮球场,画中的场景渐渐与模糊的记忆重合了。球场上有五个人,大多轮廓潦草,只有正中间那个,身材高大,笔触细致,绷紧的小腿肌肉显出蓬勃的力量,每根头发丝都画得很用心,且人物比例与周围的场景明显失调,美术老师看了会捶桌子那种。
“这是我吗?”梁迁指着那个跳跃投篮的少年,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嗯。”
“这个24号,温卫哲啊?”扫到旁边那个寥寥几笔的身影,梁迁忍不住笑了:“配角果然不配拥有五官。”
画面右下角有落款,2009.6.29,字迹工整,带着点孩子气。梁迁愣了片刻,翻页时手指有些僵硬。下一张图,视角相同,依旧是人行道、篮球场,但里面空无一人。
段星河说:“那个暑假,我妈进了些钥匙扣、耳机之类的,让我在旁边摆摊卖。闲着没事干,就随便画画。”
凤鸣路的篮球场老旧破烂,围栏网上有好几个洞,去那里打球的学生并不多,梁迁翻动素描本,总共四十几张画,画面中偶尔有人,但多数时候都空旷而寂寞。段星河有时会在操场上画一只伸懒腰的猫咪,或者在人行道上添一个翻倒的垃圾桶,还有一天,应该是下过大雨,右下角多了一只大蜗牛。
梁迁合上素描本,在灯光下望着段星河,灯光太强烈了,照得人眼酸。
似乎该说点什么,比如谢谢之类的,但是话语哽在喉头,稍微清了清嗓子,就立刻四散溃逃了。
“只有第一张是送你的,”段星河正儿八经地说,“剩下的是我的。”
“小气鬼,”梁迁笑了笑,为他的善意解围,也为这份弥足珍贵的心意。他放下素描本,捏着段星河的下巴吻他,气势急而猛,舌尖突破牙齿的防线,在温热的口腔中不断侵略。
几分钟后分开,彼此的嘴唇都是湿润晶亮的,梁迁掐着段星河的腰,哑声说:“其实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他把段星河带进卧室,从衣柜中取出一件叠好的浅蓝色衣服。段星河一头雾水,觉得那布料有几分熟悉,抖开一看,倏然脸红了。
“怎么样,合适吧,你的睡衣洗了,今晚就穿这个。”梁迁狡猾地笑起来,很满意段星河的反应。
“你——”段星河攥着渔州中学的短袖上衣,尴尬得耳朵滴血,“你从哪找到的。”
“你别管,反正我洗过了,准备充分。”梁迁走到距离段星河很近的地方,轻佻地勾住他的衣摆,缓缓往上掀,“今天我生日,你得听我的吧。”
段星河像只掉进陷阱的兔子,在梁迁的气味、嗓音还有抚摸下节节败退,支吾着问,你怎么有这种癖好。
“说来话长。”梁迁的手指停在段星河的胸膛上,灵巧地捏了捏,笑道:“只穿这个,别忘了。”
正文 第45章
初冬时节,渔州总是刮风,一件浅蓝色校服挂在阳台上,被吹得东倒西歪,鼓胀飘逸,像振翅欲飞的鸟。
梁迁从外面回来,路过客厅时看到这一幕,便想起那个汗津津的晚上,饶有兴致地停下脚步,欣赏着、回味着。
看得久了,又觉得欲求不满,心痒难耐,转身去书房寻觅段星河。
门虚掩着,段星河在埋头苦读,梁迁不声不响地接近,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段星河的身体弹了一下,见是他,笑了。
“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
“那怎么行,”梁迁一开口,嗓子齁疼,“酒店哪有家里舒服啊。”
段星河细心,听出他声音不大对劲,从抽屉里翻出一盒西瓜霜含片来:“开庭怎么样?”
“还行,既然再审了,改判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
绿鑫公司的建筑工程纠纷案今天在最高院一巡开庭,梁迁一早就去了深圳,弄到下午五点才返程。案子情况复杂,光证据材料就有三斤重,质证了两个小时,对方律师经验老道,人又难缠,最后的法庭辩论环节,两人交锋异常激烈。
他讲了些庭审细节,段星河听得认真,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最高院的法官凶吗?”
“不凶,但是个个都严肃得很。”梁迁往嘴里扔了几片药,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神色一变,“今天是不是出客观题成绩?”
段星河“嗯”了一声。
他神态从容,梁迁倒是格外紧张:“怎么样,查了吗?”
段星河点头说:“201分。”
梁迁是几年前参加的考试,当时的分数计算方式不一样,现在法考改革了,他一时转不过弯来,试探着问:“过了没有?”
段星河说:“过了,但是分数不高。”
“过了就好,管那么多干什么。”梁迁坐上椅子扶手,捧着段星河的脸亲了一口。他比段星河还要激动,那种轻松的感觉,就仿佛一块压在心上的巨石,突然间碎成粉末。
喜悦来得太凶猛,以至于语言显得迟钝苍白,两人大眼瞪小眼地过了片刻,梁迁笑笑,张开双臂将段星河拥进怀中。
过去的日子他没法替他疼,今后的时光里,总算能分享一点苦尽甘来的喜。
依偎了一会,段星河说:“今天丁律师的前妻来所里闹了。”
梁迁略感意外:“闹什么?”
“跟全所的人说聂律师是丁律师的姘头,小三,话讲得很难听,像是对共同财产分割不满意,想再拿一笔钱。”
梁迁听聂菡讲过,丁普宁的离婚案已经终审判决了,虽然女方出轨,有错在先,但丁普宁念在过往情谊,在法庭上表示了谅解,最后婚房和一辆汽车都归了前妻。
平心而论,这样的分割方式相当照顾前妻的利益了,但这女人犹不满足,竟闹到了工作单位来。
聂菡对丁普宁本就是单相思,那点喜欢还得藏着掖着,前阵子酒后乱性,丁普宁提出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已经让她伤心欲绝,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即使同事们嘴上不说,背地里也难免指指点点。
“闹得厉害吗?”梁迁问,“怎么解决的?”
段星河说:“主任刚好在,把他们都叫进办公室了,后来丁律师的前妻自己走了,脸色不太好。”
梁宴杰平时很爱护自己的员工,想必丁普宁的前妻占不到什么便宜,梁迁放下心来,问段星河晚饭想吃什么,他去做。
梁迁最近在学习烹饪,下载了一堆做菜app,还买了料理书、计时器、量杯、厨房秤,像做化学实验似的,力求精准无误。
他照猫画虎兴致勃勃,可惜成果不尽如人意,做出来的东西时好时坏,围绕着“能吃”的基准线上下波动。
果然,段星河一听他要下厨,就忍不住笑了:“还是我去吧。”
“你看书,”梁迁不让他起身,狂妄地夸下海口:“待会绝对让你大吃一惊。”
他打定主意要做一道跟参考图片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的菜,但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最后的成品貌丑又难吃。正在狼狈不堪地抢救之际,段星河走进厨房检查进度,反向实现了“大吃一惊”。
“算了,”梁迁摘下围裙扔在一边,厚着脸皮讪笑,“还是点外卖吧。”
晚饭吃得并不安宁。
刚坐下没几分钟,段星河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为“妈”。他走到阳台接电话,声音不大不小,没有刻意避着谁。梁迁在餐桌旁吃饺子,根据听到的只言片语整理出几个关键的信息:一,段小优最近在找工作,二,孙娟很忧心,害怕悲剧重演,想回渔州照顾女儿,三,段星河曾经许诺过年时接孙娟回家,但孙娟等不及了。
半个小时后,段星河结束了通话,坐回梁迁对面的椅子上,对他笑了笑。他最近精神不太好,因为熬夜复习,卧蚕下面隐隐泛出青色,跟孙娟聊完,明显更疲惫了。
梁迁真心心疼他,怎奈帮不上忙。段小优和孙娟都是段星河的亲人,他们就像共同居住在一个厚实的铁桶里面,相互间发生许多复杂的关系和繁琐的事务,外人根本插不上手,帮不上忙。如果有机会,梁迁也想把段星河拽出来,拽到属于他的、能透进阳光的玻璃房子中来。
饺子凉了,坨成一团,梁迁放进微波炉里转了三十秒,问段星河:“小优真的在找工作?”
段星河点头:“前几天她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说在面试。”
“好事啊,说明她的焦虑症逐渐好转了。”梁迁把饺子端给段星河,又给他热了一瓶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