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DXH三个字母像是一把打开过去的钥匙,记忆中的景象改变了,那个睡眼惺忪的男生扯开蒙脸的外套,慢慢地走到一楼客厅的窗户前,看到了在别墅外面徘徊的段星河。
孤单、不安,捧着包装精美的礼物,却迟迟踏不出那一步。
梁迁不知道段星河那天站了多久,又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他一定听见了别墅里的欢声笑语,还有同学们关于自己和顾岚玉的暧昧起哄。如果没有遇到赶去单位加班的姚南冬,那张唱片还会送到梁迁手里吗?
总算到了锦艺嘉园,梁迁停好车,健步如飞地走进A03幢,电梯来得慢,他等不住,推开楼梯间的防火门,一步两阶地往上跑。
头发乱了、领口松了,呼吸炙热又粗重,看起来有些不体面,但梁迁什么也顾不上了,他跑得很急,像一个拿着过期中奖彩票的倒霉蛋,只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说不定兑奖的人还等在原地,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到了十一楼,梁迁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他扶着墙咚咚咚地敲门,像一头暴躁的小狮子。应门的是段小优,被他的状态吓住了,戒备地缩着肩膀,小声叫了句“梁迁哥哥”。
梁迁挤出一个笑:“你哥哥呢?”
“在做晚饭,”段小优似乎不愿意放他进来,但梁迁不由分说地闯入,几步就跨到了厨房门口。
他看着那个背影,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段星河慢慢转过身,露出一个紧张的笑容:“你来了。”
他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菜篮,里面装着几个刚刚冲洗过的西红柿,残存的水珠正从篮子底部的筛孔滴落。
梁迁点了点头。
段星河试图把菜篮放回料理台上,却没放稳,篮子摔下来,西红柿骨碌碌地滚向三个不同的地方。他弯腰去捡,梁迁也上前帮忙,交接的时候,两个人的手指碰了一下,梁迁说:“过来看看。”
他突然平静下来,在来时的路上不断发酵的焦虑、悔恨还有恼怒,都很神奇地,在见到段星河的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哦,”段星河的声音轻轻的,顿了一会,说:“那留下来吃晚饭吧。”
“行,”梁迁耳热,莫名其妙地有些难为情,“都忘了买东西,空着手来的。你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去客厅休息一会吧。”
梁迁以前就知道段星河的眼睛漂亮,带着一股泉水的清列劲儿,今天才发现,其实他的眼神也很温柔。
他没有坚持:“好,那你有事叫我。”
回到客厅,梁迁发现段小优站在生活阳台的边上,离他远远的,闪烁的目光织成了一张网,时刻捕捉着他的举动。他暗道糟糕,亡羊补牢地露出一个亲切笑脸,走上前与段小优攀谈:“听我小姨说,你们前几天去游乐场了,好玩吗?”
段小优背靠一张折叠桌,下意识地往左迈了一小步,避免与梁迁正面相对,小声说:“好玩。”
随着她的动作,桌面上凌乱的石料和工具显露出来,梁迁好奇地弯腰查看,轻柔地抚过不同尺寸的刻刀,问:“这是你哥哥的?”
“嗯。”
梁迁想起姚许云“投其所好”的教诲,心念一动:“你哥哥平时都有什么兴趣爱好?”
段小优欲言又止,美艳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忧郁,梁迁竭力表现自己的真诚:“我想多了解了解他。”
“没有什么爱好。”段小优像一个抱紧玩具不肯撒手的孩子,又不愿让大人看出自己的小心机,故意做出一副平淡语气。
“没有?不可能吧,”梁迁完全理解段小优的抵触情绪,因此也不生气,指着桌子上的石料说:“我看他挺喜欢篆刻的。”
“小时候喜欢,好多年没刻了。这是前段时间才拿出来的。”
“是吗,”梁迁故作惊讶,怀着一点幼稚的报复心理,兴高采烈地比手势:“那天他送我一个招财猫,这么大,胖乎乎的,上面还刻了字。”
段小优愣住,眼神由迷茫转为震惊,最后气馁地垂下视线,用牙齿咬住嘴唇。
梁迁靠狡猾取得了胜利,保持着和蔼的微笑,继续套话:“你哥哥还喜欢做什么?”
段小优似乎心灰意冷了,生硬地吐出几个字:“画画,素描。”
段星河动作麻利,不到半小时就将晚饭准备停当,他摘下围裙,喊段小优到厨房拿碗筷。
梁迁仗着身高腿长,抢先一步赶到,说:“我来吧。”
厨房的面积并不宽阔,两人并肩站着,好像把很多空气挤走了,让梁迁觉得呼吸困难,胸膛火热。他一边拧电饭煲的盖子,一边没话找话:“米饭吗?”
段星河也略显慌乱:“排骨粥,我们家习惯晚上煮粥,你……”
“没事,我不挑食。”
梁迁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今天之前,他只能靠一些不确定的蛛丝马迹,辛苦推测段星河这道谜题的答案,但现在,他有了唱片盒上的密码,轻而易举就破译通关,甚至发现一个惊天秘密,同学们眼中清冷孤傲的段星河,其实和他一样,都是跌跌撞撞、不会爱人的笨蛋。
梁迁从消毒柜里取出三个白色陶瓷碗,有点替段星河打抱不平的意思:“怎么每次过来都是你做饭,你也不能总是宠着小优。”
段星河照顾妹妹多年,做家务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解释道:“她洗碗,也有倒垃圾。”怕梁迁觉得自己不领情,还扭头对他笑了一下。
段星河的笑容总是浅浅的,含着端庄,并不妖媚,却能勾魂。梁迁心口一热,那句“她也该找一份正式工作”就忘了说。
他们坐下来吃饭,桌上共有四菜一汤,其中一道可乐鸡翅,梁迁还是头一次在这里见到。他立刻明白这是谁的口味,夹了一筷子过去:“小优喜欢吃这个?”
段小优局促不安,想躲,看了段星河一眼,又忍住了,接下梁迁的好意。
“嗯,她从小就喜欢。”段星河说。
梁迁话锋一转:“那你呢?你爱吃什么?”
段星河迟疑片刻,摇头道:“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
“哥哥爱吃鱼。”段小优被美食俘获,放松了警惕,一不留神给梁迁泄了密。
梁迁觉得诧异,他在这里吃了好多顿饭,还从来没见过段星河做鱼。
段星河轻描淡写:“太麻烦了。”
做可乐鸡翅就不麻烦吗?怎么段小优的喜好他就能满足?梁迁主动请缨:“以后我来杀鱼,我来处理。”
“不是的,”段小优丢下骨头,嘴角还沾着酱汁,虽然不乐意,还是给梁迁做了解释:“他怕鱼刺,小时候被卡过喉咙。”
“我哪有,”段星河乍然红了脸,像一只原地缩成球的刺猬,“小优,你别乱说!”
“本来就是,以前都是爸妈给你挑刺你才吃的。”
兄妹斗嘴,段星河遗憾落败。他大概觉得很丢脸,低着头装作无事发生,筷子在碗里扒拉着,什么都没夹起来。梁迁一直在笑,到这时憋不住了,用拳头挡住嘴唇,放开嗓子笑了个痛快。
段星河有点恼羞成怒,高声向梁迁强调:“我不是怕鱼刺,是我做鱼不好吃,没有我妈的手艺。”
他的鼻尖红了,灯光下像一颗透亮的樱桃。
“我知道,”梁迁扶着桌子,悄悄凑近段星河,轻声许诺,“以后我给你挑刺。”
刚吃过晚饭,梁迁就接到梁宴杰的电话,催他回家。
梁迁不愿意,他还有事要问段星河,不想那么早走,梁宴杰却说:“不是你要找你干妈?”
“今天星期五啊?”梁迁把手机举到眼前,看了一眼时间,“唉,我给忘了。”
贺安梅工作繁忙,见一回不容易,又是长辈,不好让她等得太久,梁迁挂了电话,无奈地对段星河说:“我得走了。”
段星河猜到他家里有事,并不阻拦,眼神中有些不舍:“那我送你。”
段小优在厨房洗碗,听见凌乱的脚步声,急忙追出来,模样惊惶:“哥,你去哪?”
“我把梁迁送到楼下,”段星河安慰段小优,“一会就回来,可以吗?”
段小优不吭声,湿淋淋的双手试图揪住段星河的衣摆,注意到梁迁的目光,又一寸寸缩回去,艰难而不甘地点了点头。
段星河到底不忍心,因为前车之鉴,也害怕段小优出事,想了想说:“你可以在阳台上看着,我们说几句话就回来。”
他们在楼道里等电梯,段星河不时回头张望,梁迁劝他:“没事,总要有第一次的。”
他没想到段小优这么依赖段星河,分开一时半会都难以忍受。过去五年,段星河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别说夜生活了,连私生活都没有。他明明也只是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鹰,却要拼尽全力为段小优遮风挡雨,弄得满身伤痕,还无处诉苦。
电梯到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银色的金属厢门缓缓合拢,封闭的空间酝酿出一股撩人心弦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