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迹尧本是来找金荣轩的,奈何金大人这辈子从进过青楼,如今正在呜呼哀哉感慨有辱斯文,并不想接待他,他便只得来找流王爷询问下一步的安排。
红筠笑着招呼道:“你小子挺不错,我手底下缺个带兵的副将要不要来试试?”
段迹尧抱拳回绝道:“多谢将军赏识,不过小人只想守着家人在城中安生度日,军营之中太危险恐怕家人担心。”
红筠有些诧异:“你知道多少人在军中一辈子也没能做上副将吗?来我手底下做事,可比你当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捕头强多了。”
段迹尧执意回绝,红筠倒也不好坚持。
流渊放下酒杯说道:“会州很快便会有新刺史上任,我可以上书吏部,到时候由你接任司马一职。”
段迹尧回道:“小人还是老老实实做个捕头便好。”
流渊笑笑道:“你这倒有意思,做了司马本王准你调祁烁到你手下,如何?”
段迹尧单膝跪地恭敬行礼道:“多谢王爷好意,只是小人实在没有做官的本事,还是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事情最好。”
红筠慢慢开口:“这太谦虚便是自负了段捕头。”
流渊明白他怕自己被牵扯进派系之争,这是明哲保身之法,倒也不再勉强。
馥鸳楼后院。
娇容端着食物走进屋里,经过刺杀一事,红将军便下令将吴以晨关在这里看押,虽然王爷说没有必要,可手下将士们依旧不敢怠慢。
看着窗前发呆的少年,娇容轻叹着走过去,强装笑脸地喊道:“吃饭啦!”
吴以晨只盯着窗外发呆并不回头,娇容语调轻松地说着:“我特意让厨房备了些糕点过来,听说你是北方人,我还让他们准备了油炸馃子,听说这是北方常吃的,快来尝尝味道正不正宗,要是做的不好我可得找他们算账去!”
“我们家乡没有那个。”吴以晨幽幽开口。
娇容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吴以晨喃喃着:“我家乡有驴打滚,豌豆黄……还有枣泥糕……没有油炸馃子。”
说着少年捂住脸颊呜呜着哭了起来,娇容心疼的不行立刻上前安抚:“怎么还哭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弄这些个乱七八糟的!”
“姐姐……”少年呜咽着说:“我想家,想我妈了……”一声姐姐喊得娇容听的心头发酸,忍不住直掉眼泪。
吴以晨哭的让人心疼,娇容蹲在地上柔声劝慰着,王若彬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直到段迹尧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一同退出了房间。
夜晚的花园在朦胧的烛光中泛着荧光,段迹尧问道:“尼亚的事,真的是王爷……”
王若彬转头与他对视,片刻后叹息一声:“为保事情绝密,尼亚必须死。”
他告诉段迹尧:“尼亚是个聪明孩子,当时他逃了出来,正遇上王爷在追查神谕一事,便暗地里找到了我们,将事情告诉了王爷。可事情回禀上去,陛下未免泄密,便要王爷想法子解决了尼亚……”
段迹尧不解:“王爷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王若彬反问,“告诉他杀人不是王爷的意思,是陛下的意思?然后让他想办法去和陛下理论?”段迹尧想了想,那小子确实是像能干出这事儿来的人,
“你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王爷会不知道?”王若彬叹道,“记恨王爷总比记恨陛下有活路,王爷是在保他。”
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段迹尧知道流王的确是在保那小子。王若彬定住脚步说道:“此事说与你听,听完便忘了,若是有半分泄露只怕王爷也保不了你。”
段迹尧忍不住皱眉,王若彬冲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开,留下一肚子憋屈的段迹尧独自郁闷,不能泄露你还说给我听?什么时候自己要被一个下人这般威胁了?
“段少爷你该不会真以为他就是个下人吧?”娇容擦着眼泪走到他身后,声音还有些沙哑。
段迹尧撇撇嘴不说话,娇容语气微凉:“这位‘下人’,是兵部左侍郎王世忠家的六公子,他这种世家公子,跟您这种‘世家’公子,还是不一样的。”
段迹尧眼角直抽,这流王爷身边……果真是藏龙卧虎啊!
☆、第十四章
雅间之中。
流渊沉默饮酒,红筠独自发了会呆忍不住开口:“在想后院的那小子?”
流渊没有做声,红筠遂开口道:“他是局中之人,若要不漏风声是断断留不得的。”
“我知道。”流渊放下酒盏道。
红筠幽幽道:“既然知道这般又是为何?”
流渊默默将酒盏又端了起来。
“我知道你不想那小子死。”红筠长叹一声撑住下巴∶“我还挺喜欢那小子的,小模样比若彬可招人疼多了!”
知道红筠在逗自己宽心,流渊扯着嘴角微微一笑,红筠却看得心中更不得劲了。
红筠试探着开口:“人在后院,要不……你去看看?”
流渊摇摇头,红筠也不知该如何劝,只好闭嘴不再说话。
片刻后王若彬推门进来,先是警惕地瞥一眼红筠,再拱手向流渊行礼道:“王爷,金大人那边已经安排下去,官面上报的文书只写李开年重病,西南军中的上报文书,还得红将军想法子重新书写。”
红筠无所谓地摆摆手:“好说,暂时先瞒着,等李开年的事儿过去了,再给他安个剿匪中伏的下场便是了。”
流渊对王若彬道:“上报的你亲自拟稿,回报陛下的消息要写得尽量详尽。”王若彬了然点头,见他如此谨慎红筠忍不住叹息。
“还有封信,你安排暗营传回礼乐司。”流渊顿了顿,“交给宁大人。”
王若彬亦顿了顿,也没问什么便领命离开。
红筠好奇问道:“宁大人?莫不是传闻中你那位红颜知己?”
流渊蹙起眉头:“您远在西南都能知道这件事?”
“那是自然!”巾帼豪杰红将军一拍桌案,“你这未成婚的流王爷,可是大宸闺阁贵女们心中的如意郎君,一有这种消息自然是传遍了!”
流渊无奈扶额,顿时觉得脑仁生疼。
红筠神神秘秘凑过去,十分八卦的打听:“这位宁大人什么模样?跟姨娘我说说。”流渊被她追的没法子,只好借口尿遁逃了出去。
天已寅时初刻,以往的馥鸳楼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今日却是难得的安静,虽说没了姑娘恩客的调笑声,可院中灯火依旧通明着。随着灯火走到后院,守卫的将士见流渊正要行礼,却被他挥手拦下。
推门进去,屋中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吴以晨依旧坐在窗口发呆,桌上是早已冷透了的食物,流渊正要开口便听吴以晨的声音从朦胧灯火处响起:“我一直在猜你什么时候会来。”
吴以晨转身与他对视:“你是来杀我的吗?”
流渊蹙起眉头:“你就那么想死?”
“你这话说的。”吴以晨笑出声,“好像现在这条命我说了算一样。”
“你的命自然由你说了算。”流渊静默片刻道:“人命一事,又岂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像是听见他说了什么笑话,吴以晨笑地弯下了身子直抹眼泪:“怎么你的口气,倒像我才是那个杀人的一样啊?”
他就这么笑着直到再笑不出呛咳起来,挥开流渊伸来的手,吴以晨语调冷清说道:“要杀就痛快些,反正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若我说你不用死呢?”吴以晨抬眼看着他,便听流渊道,“只要你乖乖留在西南,保证绝不离开半步,我就不动你。”
少年唇角勾起,笑容里是残忍与决绝:“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不会让尼亚枉死,杀他的人就该定罪!”
“就算你搭上一条命?”流渊问,“宁愿拼死也要与我鱼死网破?”
“是!”吴以晨激动地站起,与他正面迎上,“我就是要让你知道,生命是平等的!庶民的命也是命,不是你们权贵们随意就可以抹杀掉的!”
“幼稚!”流渊喝道,“生而平等?你的生而平等只存在于理想之中!没有国度能够人人生而平等!”
吴以晨厉声反驳:“你这种权贵自然不相信也不希望会有平等出现,否则你们的特权将再无用武之地!”
“我的国度,就是个平等、自由的国度,是人民当家做主,有法可依的国度。”少年杏眼圆睁眼中满是鄙夷,“就算它有不能避免的不公,可至少不会有人像你们一般只手遮天,视人命如无物!你们这样的人,是要被定罪绝对不会逍遥法外的!”
吴以晨语气坚定地说道:“若今日我死了,你们可以继续掩盖真相,做你们想做的事情,但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会让你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流渊合上眼睛待情绪缓和些方才开口:“我捏死你比捏死蚂蚁还容易,所以我原谅你的年少轻狂,希望你下次口出狂言的时候能注意下对象是什么身份。”
吴以晨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
“你觉得你的话,你的死有什么用吗?”流渊淡淡开口,“你觉得听了你的话,在你死了之后,我就会大受震动幡然醒悟,然后认罪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