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身上带着夜晚的寒气匆忙赶过来,面无表情的脸带着一丝外露的凝重。
“听说印宿不见了?”
赵殉点点头,眉眼间带着一丝焦躁。
上次印宿也曾不告而别,可这次,看赵钱崩溃的样子,就好像这个人真的没了。
小刘沉沉的叹了口气。
赵殉眼带疑问的看着他。
小刘沉声道:“我觉得,他是真的不在了。”
赵殉眼一暗。
不在,是哪种不在。
小刘捏捏他的手指。
就是他以为的那个不在。
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失了。
赵殉瞳孔一缩,猛的甩开了小刘的手,有些愤怒的看着他。
用眼神斥责他这个不分轻重的玩笑。
“我从上次赵钱出事就觉得他不对,怎么会有人在受了那么重的伤后能在一夜之间就痊愈,虽然第二天早上,他就坐在我的身边,但我却觉得,他整个人变得更加的不真实。”
小刘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从他的头发变白开始。”
那时的印宿就有一种夹杂在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矛盾感。
赵殉瞪着他,不太高兴他提起赵钱受伤的事。
随即抬起下巴哼了一声。
赵钱好的快那是因为他有福气,而且医生说了,赵钱是“医学奇迹”。
小刘无奈的看着面前执拗又可爱的人,他没说,那晚在昏睡前,他看到印宿进了赵钱的病房。
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他转移话题,问道:“赵钱怎么样……”
赵殉摇了摇头。
“发烧……”
而且还烧的很严重。
他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着睡的极其不安稳的人,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不知事的孩子也终于尝到刻骨铭心的滋味。
他转身移开视线,坐在长椅上。
只是却没有注意到,困在梦魇里的人右手尾指轻轻的动了动,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缓,拧紧的眉也松懈下来。
不安的人陷入被编织的美梦里。
面前的场景是了无生趣的灰色,无论是天空,还是树木。
印宿缓步向前走,不怒自威的睥睨让前面的灰色沉雾逐渐散开。
原来,这不是灰色的世界。
而是因为恶魂太多,覆盖了这里原本的颜色。
远方一个六尺多高的庞然大物一蹦一蹦的向他冲过来,欢快的扑闪着两个大蒲扇一般的叶子。
他停在原地,伸出手,拒绝了对方过分热情的拥抱。
这东西,好像又变大了。
“你吃了多少……”
他有些嫌弃的看着对方不停流哈喇子的大嘴巴。
对方不会说话,只知道围着他转圈。
他叹了口气,看着面前宽阔无垠的荒漠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恶魂,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就是罪孽太重,没地方收,没地方留。
天道容纳百川,不愿随意斩杀任何灵物,到头来,这些东西还是他收了。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薄唇微抿,手一挥,荒芜的边界出现一汪蔚蓝的大海,一路延伸至天界形成一条水平线。
周围立马不安的动荡起来,扭曲着拥挤着要占领这唯一纯净的地界。
他双手背在身后,淡然的说:“不可枉自闯入。”
话音刚落,蔚蓝上的海平面立马升起几缕浓黑的雾将沉沉的云染黑了颜色。
四周不安的尖叫与哀嚎渐渐沉寂下来,纷纷堆在一边守着这纯洁的大海。
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银灰色的眼眸突然变得柔和,嘴角勾起一丝极浅的笑意。
乖巧的蹲在一旁的食人花惊骇的看着他脸上的笑,整颗花突然变得疯癫起来,摇摆着越蹦越远。
他神情不变,手指一点。
庞然大物就以头朝下的姿势摔了个根茎朝天。
他轻声说:“若罪孽洗净,可渡海离开。”
周围的灰色沉雾又欢欣的动荡起来,海岸边的恶魂也越聚越多。
印宿沉默的看着,随即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有几缕浓灰色的雾慢慢靠近荡起细波的海浪,只是还没等到达边缘,掀起的一层浪花就将灰雾打散,连一丝黑烟都没有。
“若敢再犯,杀,无赦。”
众雾被无赦两个字吓得一抖,纷纷噤声不敢冒犯,可这蔚蓝的大海着实诱人,一层一层的雾便都像磐石一样蹲守在岸边。
靠得更近的灰雾慢慢有了人形的轮廓。
这汪大海,便是聚了异界所有的灵气,数千年乃至数万年都难以汇聚,可于印宿而言,不过是弹指之间。
因为印宿,是异界的王。
天道纳千善,印宿容万恶。
印宿推开木屋外面的栅栏,里面绿意盎然,仿佛瞬间就进入了另一个鲜活的世界。
地里的大白菜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那把锄头孤零零的掉在地上,一旁的藤椅保持着整洁干净。
他走进木屋,窗台挂着一个空荡荡的笼子,里面留下了一根羽毛。
往前走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想起,那只没毛的鸟在毛长齐的时候就被他放出去了。
再打开门,就见印宿的长发松松垮垮的系在脑后,裤腿卷起,手上提着水桶。
嫩绿色的白菜生机盎然,娇嫩的叶子被打下的水滴浸湿,瞬间从泥土里往上拔高了些许。
他重复着单调又枯燥的动作。
外面的木门突然被猛的撞开,两米高的庞然大物被门缝挤住了硕大的头,印宿把水桶往下一掷,正在奋力挣扎的大家伙立马乖顺的弯下根茎,小心的拔出自己的脑袋,还颠颠的安好被它撞飞的门。
大家伙小心翼翼的看了会印宿的脸色,便轻悄悄的跳进了专属于自己的坑,仰着大脸,等着印宿浇水。
“累了……”
他留下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就转身离开,松散的躺在摇椅上。
大家伙不乐意的扭动起来,印宿眼尾一瞥,立马就恹耷耷的不敢动。
见印宿实在不想理它,大家伙只好委屈巴拉的用叶子在水桶里浸湿再拍拍自己的脸。
印宿出神的望着天,好像能透过灰黑色的云看到另一个人。
赵钱,我想你了啊。
赵钱看着那部《宅门后院》,里面有关印宿的角色完全消失不见,好像变成了另一个故事。
他去搜索《青衣》,还有各种印宿拍过的广告,都变成了他从没看过的样子。
就好像,印宿这个人从不曾来过这个世界。
医生推门进来,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对方。
这是印宿毁容后来过的医院,也是他出车祸后治疗的医院。
“你见过一个很高很美的男人吗,白色的长发,脸很白,生得很好看。”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问出这句话。
医生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这几天不知道第几遍问出的问题。
但凡是进来的医生或者护士,都被他这样问过。
起初,他们还会认真的回想,可这样出众的人来过医院,他们不会不记得,后来实在想不起来,赵钱也问得太多,他们就当这个病人魔怔了。
如果不是赵殉有些让人害怕,其实医生都想建议对方带赵钱去精神科看看。
“退烧了,不过身体还有些虚弱,这几天暂时不要太累,注意休息。”
医生松了口气,出去通知家属可以办理出院。
赵钱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冬日阴沉沉的天让人心里有些沉重。
他茫然自失的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就往外跑。
正过来照顾他的小刘刚打开门就差点被他撞倒。
看着他鞋也没穿,小刘的脸有些下沉。
“你是嫌自己好得太快了吗。”
赵钱听不见小刘在说什么,他紧紧的抓住对方的手臂。
“摄像机,我有个摄像机。”
小刘有些疑惑。
“在车上……”
他记得那时自己并没有拿出来。
而吴明远将他送走后,车也一并被开走。
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小刘低声稳住他。
“你别急,我去帮你找,现在,你立刻过去给我把鞋穿上,我带你回家。”
小刘严肃的看着他,赵钱有些迟钝的看着地面,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慢腾腾的拖着步子往回走。
突然,他又回头。
“你见过一个很高很美的男人吗,白色的长发,脸很白,生得很好看。”
小刘一愣,心里突然难过起来。
他神色缓和,低声说:“我见过,他很高很美,脸很白,生得很好看。”
赵钱突然就高兴的笑起来,弯下腰乖巧的穿好鞋。
小刘看着那不过几天就瘦削下来的人,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
那个叫印宿的男人,来的突然,走的悄无声息。
而他也发现,自己越来越记不清对方的样子。
小刘打算送赵钱回老宅,现在他这个样子,他们守在身边也好方便照顾他。
可坐在车上的赵钱很快就发现了路线不对,立马绷紧身体。
“我要回紫荆苑!”
小刘眉心一蹙,本想拒绝,可一看到赵钱苍白虚弱的脸,心里便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