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迟说着也有点心虚——离奶奶固定开饭的时间都过了快两个小时,实在是有点过分。果然,解英槐扭过头去问简常彻:“彻彻,你有没有听到谁在说话?”
简常彻摇摇头:“我耳朵一向不太好。”
解英槐说:“等我把我的财产全部给你,以后你做股东了,就可以把这家伙开除了。”
宗迟闻言皱了皱眉,倒不是因为解英槐要将财产如何分配,只是他不喜欢听奶奶总想着安排自己遗产、想着去世之后的事。
“我这么厉害的吗,还可以开除总裁?”简常彻说,“不过等到小英不在了的那时候,我都不知道老成啥样,肯定配不上你了。”
奶奶一下咯咯笑起来:“尽瞎说。”
简常彻收拾好碗筷离开了,祖孙俩便安静地坐在病房里,宗迟也没有再开电脑。午后的微风从窗外飘散进来,卷着丝丝柳絮和暖意。
“其实奶奶并不是真的不高兴你陪我的时间少。”解英槐忽然开口说,“我又不是小孩儿了,也不是没人照顾。”
宗迟:“我知道。”
解英槐:“奶奶只是担心你工作得太拼了,你们爷孙三人年轻时候都是这样,你爷能够在合适的时候退下来,好歹享了几年清福。你爸爸就没有这么幸运,现在他走了,你爷也走了,等哪天我也走了,就只剩你一个人……”
“奶奶,别说了。”宗迟打断她。
他复又叹了口气:“我知道。”
“奶奶就是怕你以后寂寞。”
宗迟抬眼看看她,又看看窗外。他爷爷白手起家,一穷二白的时候认识了彼时还是富家大小姐的奶奶。二人突破门第的落差,世俗的偏见,家人的反对和时代的动荡,携手走到死亡将他们分开,不可谓不是世俗间恋爱和陪伴最美好的样子。
而他自己的父母,却又相识了多少年就吵了多少年。两人虽然在宗迟初中的时候就离婚了,但却因为母亲以及母亲娘家人和父亲公司的财权纠葛而牵扯至今,直至父亲三年前重病期间基本撕破脸皮,到现在还扯不清楚,叫他只要想起这码事就生理性厌烦,这又不可谓不是现实婚姻最真实丑陋的样子。他既害怕沦落到父亲的下场,又更害怕奶奶的结局——两人彼此憎恨尚且好说,如果相爱,总有一人会先行离去,后走的那个人又当如何独活。
“彻彻给你带了饭。”解英槐忽然说。
“什么?”宗迟愣了一下,定睛一看,床头柜上的确还有一个没动过的塑料饭盒。他打开饭盒一瞧,哑然失笑:“这是他在食堂打的吧。我知道了,他把郑阿姨给我带的那一份吃了,把自己的盒饭留给我。”
解英槐也笑起来:“这一份也好歹要20块钱呢,你自己拿去热热。”
“嗯。”
第5章 太大关系
宗迟下楼去医院食堂,用微波炉把盒饭转了转——洋葱炒肉和手撕包菜。本就是大锅饭,和家里阿姨做的不能比,加之又放置了一会儿,有些米饭浸了菜和肉的油。宗迟虽然不算娇气,但也的确吃惯了更精致些的料理。他将洋葱炒肉里的瘦肉、包菜叶儿和没沾上油的白米饭吃了,剩下的往垃圾桶一丢,饭盒一盖,就算解决了一顿午饭。
刚才在走廊那一顿电话打得他十分心累,吃饭的时候又随手翻了翻新闻,手机电量终于下降至了百分之十,已经触及到了宗迟的紧张线。
他先是顺手洗了饭盒,用餐巾纸擦干净拎在手上,然后上食堂角落里的充电宝借桩刷了一圈,结果竟然一个也没借出来。医院每天人流量很大,下午这会儿充电宝全都被借光了,剩下的还没充好电。宗迟拦住一个打扫的阿姨:“请问哪里还有充电宝桩?”
“不知道,”阿姨说,“不然你去一楼小卖部买根线吧?”
宗迟点点头,溜达到一楼小卖部买了个三头充电线,旁边就是咖啡店,也几乎全坐满了。不堂食的话,咖啡面包的订餐取餐口都在楼外,宗迟绕了一圈,在阳光下排队等着。
他顺着队伍缓缓往前移,隐隐约约听见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那两个人其实音量并不大,也就那么几个字飘进了他耳朵里,但其中一个人声颇为耳熟。
宗迟不知为何有点在意,脱离了咖啡的队伍,顺着墙角朝住院大楼背后走了几步。这片空地不停车,就放着几个巨大的垃圾箱,一侧是清洁工人走的入口,他一拐过去看见两个男人站在那里说些什么。
那两人站得很近,这么大一片空地上,单纯聊天的话实在没必要站那么近。宗迟看见其中那个双臂抱在胸前、胳膊上套着运动袖套的,正式一脸抗拒不耐的简常彻。
“我说过不要到工作场合来找我吧。”他不悦道。
“那我该去哪找你!”另外那个男孩儿看起来年纪也不大,顶多二十出头,头发染成栗色,略微打着卷儿,球鞋也是很新很难抢的款式。“也没别的机会见到你了啊!”他说。
简常彻叹了口气:“那你就别来找我不就行了。”
“为什么啊!”男孩儿很不服气地反问。
“为什么……”简常彻拧着眉毛:“因为我们分手了啊,还能为什么。分手了还一直见面不诡异吗?”
“可是……”
“我平时工作已经很忙了,就这么一会儿午休的时间,想稍微眯一下的,又被你叫出来说这些有的没的。”简常彻毫不留情道,“当初不就是你嫌弃我工作时间太长、昼夜颠倒,没时间陪你,你才跑去处跟别人乱搞的吗?”
“我没有乱搞,你别说的那么难听,就只有那两个……”
“三个。”简常彻打断他,硬邦邦地说。
“就只有那三个……”
“好了,”简常彻在眼前挥了挥手,像是赶虫子一般,又捏成拳头比划了一下:“适可而止,下次就没这么好态度了。”
他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准备走,一抬头便看见了宗迟,两人都愣了一下。另外那个男孩儿捕捉到了他们之间飞快的眼神交流,狐疑地打量了宗迟好几眼。
“是他吗?”他说,“你新交的?所以才拼了命地赶我走?”
“啥?”简常彻怪叫道,翻了半个白眼:“神经病。”
他想继续走,又被那男孩抓住胳膊——男孩儿一脸警惕地瞪着宗迟:“还说不是,那个饭盒不就是你的饭盒!”
“不不不,”宗迟连连摆手,后退了几步,“我不该瞎看热闹。”
这头瞄见咖啡窗口前的队伍没了,他连忙冲着收银台举起手指:“大杯冰美式谢谢。”
宗迟等在取餐口前,手里捏着饭盒,眼珠转了几圈,瞥见那男孩儿也跟了过来,站在他身边瞪着他。
宗迟本想装作没看见的,但无奈对方站得很近,又毫不遮掩地死盯着他,无奈只能扭过头去,略略垂下眼皮问:“有什么事吗?”
“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男孩儿直白地问。
“没太大关系。”宗迟说。
“没太大关系是什么意思?有关系就是有关系,没关系就是没关系。”
“是跟你没关系。”简常彻从背后揪住男孩儿衣领,把他往后带了带,“跟你说什么?让你不要到我工作的地方打扰我。”
“这个饭盒是不是你的?”男孩儿指着宗迟手上,“别骗我,这个饭盒是不是他的?”
简常彻:“不是。”
宗迟:“是。”
简常彻:“……”
男孩儿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简常彻连忙压低嗓子吼道:“你敢,你试试看?”
被他这么一凶,男孩儿胸腔里的空气顿时漏了,惊讶瞬间化为委屈,看着着实可爱又可怜,可惜简常彻完全不为所动:“少来,你走不走?”
“不走,”男孩儿哀求道:“别这样嘛彻彻,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一次还不行吗?”
“不行。”
“你都原谅过我那么多次了,再多一次不行吗?就一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您的大杯美式。”
“谢谢谢谢。”宗迟一方面觉得在这呆着听别人私事实在太尴尬了,但又挺想知道后续的,甚至有点舍不得走。他慢吞吞地在取餐口外面的小抽屉里翻找奶精和木搅棒,听见简常彻说:“就是因为原谅你那么多次,所以已经是最后一次了。我现在要回去工作了,我希望你能够老老实实地离开,以后也别来找我。当然,如果你非要跟进来,在我同事面前闹一番,让我以后在单位不好做人,我也拦不住你,是你自己的选择。”
男孩儿立马蔫儿了:“我不会……我不是要……”
简常彻没有听他说完,便如他自己所说一般干脆地转身离开,宗迟也不再假装鼓捣咖啡,抱着杯子和饭盒遛了。
他急匆匆地拐进住院大楼,一抬头,赫然发现简常彻正面无表情按着电梯在等他,像是早就看穿他在搞什么鬼名堂一样。
宗迟站进电梯里,简常彻摁了楼层,抱着胳膊不说话。
宗迟:“前男友啊?”
简常彻:“……”
宗迟:“挺可爱的啊。”
简常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