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怒不可遏,回头不知道冲着谁吼了一句什么,耳边声音乍起,一片嘈杂,七嘴八舌。
连日的疲惫与压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顾长泽脚下一软,顿时天旋地转,面前无数人的面孔晃过,唯独没有江玉初的。
他倒在地上,望向爆炸的方向,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眼,他看见了冲天的火光。
一片黑暗中,江玉初被牢牢地铐在了椅子上,身上绑着炸弹,倒计时还有三分钟。
顾长泽心里一慌,想跑过去,可他近一点,江玉初便会后退一点。
红色的数字在不停地跳动。
耳朵里血流一下又一下砸着鼓膜,让人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一个冰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什么啊,我还以为谁呢,玩腻了的东西送你了。”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眼见着江玉初温和的表情突然裂开了,一歪头,望过来的时候十分茫然。
红色的字跳到了两分钟。
“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你会着急吗?”
顾长泽想吼出来我会,我会着急,我会救你,可一张嘴,吐出来的却是冷冰冰的“不会”,他看着江玉初点了点头,像是果然如此的样子。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向胸口。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会着急!
顾长泽拼了命地狂奔,却怎么也够不到江玉初的衣角。
一分钟。
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一抹脸,手上竟然一片湿润,好像是知道终将会发生什么,顾长泽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
“江玉初!”
五秒。
“江玉初!”
他喊出的声音变了调,嘶哑又绝望。
江玉初望过来,定定地看着他,眼里什么也没有,一片空茫。
他开口,声音轻轻的。
“我要死了,你开心吗?”
三秒。
窒息感再次扑来,顾长泽死死地瞪大眼睛看着江玉初的方向,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了两半,灵魂跟着痛的扭曲了起来,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一秒。
“顾长泽,如你所愿。”
“江玉初!”
顾长泽猛地睁眼,一片刺目的白,心口处传来的撕心裂肺细细密密地蔓入四肢百骸,连骨头缝都钻心的疼。
仿佛有人拿着锤子一下一下敲击他的脑壳,顾长泽捂住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哥!”
顾长安几步蹿到床前,只感觉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腕,顾长泽双目充血地看着他,哑着声音开口:“他呢?”
顾长安垂下目光,犹犹豫豫。
“他——们那帮团伙死了一个,是守着嫂子那间仓库的……别的都抓回来了,现场比较……比较惨不忍睹,咣咣咣好几个炸弹一炸,大火一烧,都成灰了……什么都没了,嫂子他,嫂子……哎哎哎哥轻点轻点,那个……咳,有人找到一个戒指,是这个,别抢别抢我给你,哎哥哥哥哥哥!护士!护士!”
顾长泽力道极大,手背青筋暴起,心脏痛的要炸开,呼吸顿时困难起来,连带着腹部绞痛,冷汗一层一层地冒了出来,他脸色瞬间白了下去。
他突然想起上次见面,他对江玉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好像是——你怎么不去死?
那时候江玉初是怎么回答的?
他看了自己两秒,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却又突然一笑:“好啊。”
视线模糊,顾长安的声音逐渐远去,白大褂冲了进来。
等顾长泽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张口第一句让顾长安浑身鸡皮疙瘩都蹿了起来。
“手机给我,前两天跟小初吵架了,得哄哄他。”
医生诊断是转换分离障碍,表现为选择性遗忘,是机体对自身的一种保护。
大脑说,这太痛苦了,忘记吧。
为了逃避,也不愿意想起。
顾长泽只知道自己和江玉初最后一次的不欢而散,他以为江玉初闹小脾气不肯见他,找不到人就一直找,还经常拽着队里上下一起找,把好好的刑警大队弄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偏偏没人敢在这时候刺激他。
问他找什么,他就说找爱人,他家那位小医生脾气大的很,得赶紧哄回来。
最后这事捅到了老爷子那,老爷子看不惯他这副模样,抓了个心理医生扔过来。
顾长泽想起来的那天,不揪着大家找人了,在屋子里一言不发的坐了很久,把爆炸当天收到的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
视频里的江玉初垂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发丝被汗水浸湿,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白衬衫染满了暗红的血迹。
有人揪着他后脑的头发强迫他抬头,嘴角的淤青和一道细细的血线展现在镜头里。
江玉初吃痛,眉头皱了起来,费力地睁开眼睛,茫然地望向虚空。
那人抬手便给了江玉初一耳光,打得他偏过头去。
一把小刀寒光一闪,就刺向了江玉初的小腹,再一拔出,鲜红的血顺着刀尖滴落。
阴鸷的声音传来:“把视频发过去,给那边打个电话,拿这个人换咱们活着出去,换不换。”
顾长泽想起来的第二天,开始打了鸡血似的工作,在爆炸现场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胡子拉碴,衣服皱巴巴地套在身上。
有人大着胆子过来问他在查什么,他精神高度亢奋,眼里闪着贼光,说江玉初没有死。
队里让他带薪休假,可他就驴脾气上来死活要工作。
顾长泽想起来的第五天,把胡子刮了,头发剪了,衣服换新,又是那个干脆利落的刑警队大队长了。
他正常吃饭睡觉出外勤,顾长安寸步不离,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直到三年后的某一天,他大哥眼睛亮得吓人,神神秘秘地递过来一张照片。
“我找到他了。”
照片上,身穿白大褂的江玉初在回头的一瞬间,被人抓拍了下来。
第5章 斯文败类江玉初
如果你曾经用了很大的力气去爱一个人,用了很久的时间从那段感情里挣扎出来,到最后,可能连你自己都不敢再爱了。
江玉初最后还是回到了那间房子。
一方面,他不想大半夜的和顾长泽在大马路上毫无意义的对峙。
另一方面,顾长泽动了些手段把他的档案转到了第一医院,手续已办好,就等着人过去上班。
第一医院有更强的临床条件和科研水平,呼吸内科又是全国领先水平,不去白不去。
隐约生出来的抗拒在前途面前被狠狠地压了下去。
经过双方“友好”谈判,最终达成的协议是房子江玉初自己住,顾长泽离开,不会在家里出现,也不会在他工作地点出现,但别的地方就不一定了。
江玉初回家的时候,把小黑猫扔了出来,顾长泽手忙脚乱地接住炸毛猫,投过来的视线带着几分幽怨,一言不发地收拾好东西抱着猫离开了。
等彻底弄完的时候都已经凌晨一点了,江玉初衣服都没脱,沾枕头就睡死了过去。
距离正式上班还有一星期,他用这段时间把房子从里到外的收拾了一遍,把那人的痕迹清理了个干干净净,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家具摆设,把温馨的小窝愣是转成了性冷淡风。
他本身就是个随意的人,一切能简就简,要不是因为当初为了哄顾长泽和他同居,他才懒得在房子的细节上下功夫。
等到了上班那天,江玉初特意提前一小时起了床洗了个澡,给自己吹了个造型,后来看着太不正经,又伸手胡乱抓了几下。
在衣柜里找了件熨好的白色衬衫,手指在一条藏蓝的领带上停留一会,然后掠过,取了条黑格的系上,穿上剪裁合身的灰色西装,整理好衣领,喷了下男士香水。
哦对了。
他把金丝边眼镜戴上,桃花眼染上笑意,对着镜子一挑眉,颇有几分斯文败类的味道。
花孔雀准备去第一医院开个屏。
从楼上往下望了一眼,果然没看见定时定点出现在楼下的黑车,江玉初这才放心大胆的下去,谁知一开单元门,视网膜就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只见顾长泽穿着常服正靠在一辆白色大众上,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还将手里的纸袋举了举。
他直接忽略对方,一边叫车一边向小区门口走去。
顾长泽开着车慢慢地跟上来。
“队里出任务,下班都四点多了,不敢睡,怕你第一天上班起的早,来不及送你。”
“我买了包子和豆浆,肉馅包子,五谷豆浆,你老去的那家,现在搬到了街对面,不好找,改天我带你去看看,变化挺大的。”
“你这一身很好看,以前倒是没见你穿过,比运动装好看,灰色很适合你。”
“你要不回我两句,我有点尴尬。”
“……”
到了小区门口,顾长泽先开了出去,江玉初这才看清这哪是大众,分明是辆辉腾。
叫来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江玉初无视那道殷殷切切的目光,直接上了出租。
一路上,顾长泽不远不近地跟着,有一次直接和出租车并齐,他扫了一眼车窗,就看见顾长泽冲他咧嘴展露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