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说到这里,苹果断了皮,他抬起头冲周景棠笑了笑,很淡的一个笑容,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削,继续说:“没秃头,就是跟树木秋天掉叶子似的,不太对劲。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徐叔和阮姨对我很好,虽然我还是老是梦见我妈。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
周景棠久久没回神,看着沈栖的目光里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了。
沈栖的苹果削完了,他拿着苹果站起身递给了周景棠,对他说:“我妈可能太想要一个女儿了吧,她偷偷给我吃了很多雌激素。通俗点说,就是我生不了孩子了。”
周景棠没接稳,苹果刚到他手里便径直掉在了杯子上,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来,拿着苹果的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他看着沈栖,久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吓人吧?”沈栖说着笑了出来,神色暗淡,“如果不是我自己说,我都觉得吓人。可这些都是真的,再吓人也是真的。”
“不吓人,”周景棠说,“我心疼。”
他心里仿佛被刀割一般,他最在意最柔软的部位被人生生剜了去。
沈栖强调了一遍:“景棠,我以后,生不了孩子了。”
周景棠僵硬着咬了一口苹果,腮帮子鼓鼓的,看着他,用力笑了笑说:“废话,大男人谁生得了?你看我,我也生不了啊。”
“我说真的……”
“沈栖,”周景棠叫了他的全名,严肃下来了,对他说,“从我十八岁那年决定要继续喜欢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不要孩子了。”
“不骗你。”
☆、第四十九章
十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多少事情?
周景棠曾预想过,命运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亏待他的少年,可是他哪曾想过,岂止是亏待那么简单。十年前那个温柔俊秀的沈栖被生生蹉跎在了时光里,再回首看时早已面目全非。
沈栖说出自己不能生育的那句话的时候,嘴角甚至有浅淡的笑意,说不上是自嘲还是苦笑,总之是没有温度的。
他没想过这辈子非得要个孩子,可是不想要是一回事,被生生剥夺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无数次想劝自己原谅沈清竹,却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觉得,沈清竹终究是无法原谅的。
“十六七岁的时候,我总是觉得自己可以再好一点,再有优秀一点,配得上我喜欢的人,”沈栖说,“可是后来我才明白,那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时间了,后来的我,男不男女不女,什么都不是了。”
巨大的震撼向周景棠涌来,他此刻甚至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沈栖说的话他每个字都能听懂,稍微深思这其中的含义时便觉得心口生疼。
“我不否认我高中时候喜欢过你,”沈栖说,“喜欢你不是一件说不得的事情,我甚至还遗憾没能亲口告诉你。”
沈栖站在他的床尾,和身后那片白色的墙几乎融为了一体,他低着头想了很久,再抬起头时脸上有浅浅的笑意。他笑着对周景棠说:“十八岁的周景棠你好,十七岁的沈栖托我告诉你,他喜欢你,没能亲口告诉你,他很遗憾。”
周景棠此刻心中感触良多,可是脑子里没来由的想到了在澳洲的时候一个朋友说过的话。那个朋友说,暗恋真傻逼,比暗恋更傻逼的,是两个人互相暗恋。
周景棠高中那会儿不止一次地和沈栖说过我喜欢你,沈栖但凡应了一次,后来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面对一个给自己告白的人,周景棠心里第一反应是特别想骂他傻逼。
骂人的话到了嘴边硬是被吞了回去,周景棠在心里把自己逗乐了,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回过神才发现沈栖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
周景棠收起了笑,正了正脸色,认真起来,对他说:“二十七岁的沈栖你好,我是二十八岁的周景棠,请你转告十七岁的沈木西,周景棠永远爱他。”
沈栖愣了愣神,还是陷在死胡同里,纠结道:“可是我生不了孩……”
他话还没有说完,周景棠便打断了:“说了我也生不了,正常人没瞎都看得出来我们俩谁也不具备这个功能,你想想别的行不行?”
“我……”
“别说你脱发,我也脱,人到了年纪谁不脱?我已经想好了恒一以后进攻生发植发领域了,我们俩一起当试验品。”
“我还……”
“我当年还伤过腰,这几年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但是男人不能说腰不行,所以这话到你这里就行了,秘密。”
“我……”
“老子就喜欢漂亮好看的男人,就好这口行不行?”
“……”
沈栖长叹了一口气,他踱步回了小沙发上,忍不住加大了声音:“你让我说行不行?”
周景棠做了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
沈栖看着他,无奈地说:“我只是想说,你话真的好多。”
话多……
周景棠有点受伤,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沈栖说话多了。他心想自己在旁人眼里虽说算不上惜字如金,至少也不会是聒噪的吧。
周景棠老老实实闭了嘴,病房里安静下来之后又显得清净无比,仿佛连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已经听见。
许久之后,沈栖又开始削苹果了。这是他的小习惯,紧张或者做了某个决定之后都会让手有点事情做。
他开始不断皮地削,突然叫了周景棠一声。
“我喜欢你,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沈栖说,“剩下一个……不那么尽如人意的沈栖,如果你还要,他愿意用所有生命去陪在你身边。”
“要,”周景棠没有任何犹豫地说了出来,连带着动作幅度有些大,手背上的针头脱落,他顾不上去看,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沈栖,坚定而认真地说,“我要的,要的。”
他所求,从来不就是一个沈栖吗?
沈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周景棠,目光落在了渗血的手背上,他心里慌了一下,起身出去找外面的护士。
护士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一眼就看出针头是人为脱落,瞪了一眼周景棠后才给他扎回去。
沈栖坐回小沙发上,发现周景棠还在没头没脑地傻笑。像是会感染人一般,没来由的,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周景棠还陷入多年心愿得偿的莫名的感动里,沈栖放下了苹果突然靠近,额头几乎贴近了他,当他以后沈栖要亲下来的时候,沈栖拉开他后颈处的衣领问他:“你怎么会纹一棵树?”
“说了呀,点小公鸡点什么纹什么。”
沈栖严肃道:“说实话。”
“实话就是点小公鸡……”
周景棠渐渐没声了,因为他发现沈栖格外认真,似乎是很在意这个文身背后的意义的。他收起那份不正经,认真地对他说:“不是点小公鸡,但是确实是随便纹的,没什么意义。”
文身本身没有意义,所有的意义都是人赋予的,周景棠不愿意现在和沈栖聊这个,他希望等到有一天他做到文身的所有寓意之后再告诉沈栖,看,我终究给了你一个家。
沈栖不再多问了,盯了一会儿文身之后上手摸了一下,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的纹路了,若是不去看,那些颜色仿佛天生就生长在皮肤里。
周景棠还要输很久的液,沈栖靠在小沙发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他突然惊醒,脑子里只有一个清明的念头。
他和周景棠在一起了。
像是做梦一般,他慌乱地站起来,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走到了病床边,周景棠已然入睡,睡容平和。他突然松了一口气,那颗心重新回到胸腔里。像搁浅的鱼被海浪卷回大海里,重新拥有了赖以生存的东西。
突然就没了睡意,他拉了张椅子在周景棠的床旁坐下,目光轻轻落在了周景棠的身上。
沈栖突然想,人都是贪心的吧。
刚离开柳城的那几年,他过得很不好,只敢在心里偷偷地想,希望周景棠不要忘记沈栖这个人。后来他半生半死的活着,把自己活成木偶人,心里那份执念却悄然生长,他开始幻想有一天能再见他一面。
那时候真的是只要再见一面就好了,见他一面,记住他的样子,把那个画面珍藏,陪自己走人生最后的路。可是后来见到了,转身之后那个人还在,不曾离去,被巨石压在心底的执念便更加疯魔了。
疯魔至今,他竟然敢重新去牵周景棠的手了。
沈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他唯一知道的是,此刻多看周景棠一眼,他都觉得幸好过往十年里的每一个孤独而绝望的夜晚,他都熬过来了。
万家阖家团圆,周景棠出院的那天是新年的前三天,从医院出来的出租比平时贵了很多。周景棠为了有理由让沈栖来接他,愣是给司机放了一个巨长无比的假。
沈栖打开了周景棠的小公寓之后,第一反应是清冷。然后想到年关将至,这个人如今却连家也不怎么回了。
“你回家过年吗?”
“不回,”周景棠说,“一般都是过了年,给我妈寄些礼物就行了。”
沈栖想问为什么,又想到同在一个城市,再远不过几个小时的车程,他既然不回去,又怎么会是轻松的理由。他开了门又直接关上,把周景棠的东西原封拿回出租车上,对周景棠说:“去我家过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