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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酌月光 (之立)


  不能再离开了。这回回到周惟月身边以后周卿檐下定决心,无论最终他是否坦白,无论到底他们会成为什么不伦不类的关系,他都要留在周惟月身边,他若娶妻生子,那么自己便是送他踏入殿堂的人;他若孤独终老,那么自己将誓死伴在左右。
  爱情向来如此,使人迷失自我、走火入魔,凡人自食其苦,亦然自得其乐。
  回到奶奶家的时候已经日将西幕,夏令的第一场雨来得气势汹汹,但并没有带来如期中的凉意,反而和闷燥的空气混在一块儿,成了湿热难耐的气流。绵延三迭的远山衔着日落,就着丝丝缕缕的卷云,在天际晕染着橙黄绯红的暮色,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巧遇了一只直立在电线杆上,等待着归巢的黑鸢,嘶哑着长鸣一声后,鼓动振翅着头也不回地扎进穹顶里。
  推开栅门,迎接他们的如同早些时候,是小花生机勃勃地吠叫声。
  “奶奶!我们回来了。”周卿檐怀里捧着颗浑圆脆绿的西瓜,跟在周惟月身后进了门。
  “外头下雨了,你们没淋着雨吧?”奶奶步下生风地从厨房风风火火地走出来,接过周卿檐怀里的西瓜,目光上上下下地逡巡着他,“哎哟,果然淋雨了吧?头发都湿了。”
  “没,就一点点,不碍事。”
  “你成天就会说不碍事!”
  “真的。”周卿檐无奈地看了眼置身事外,蹲在冰箱前规规矩矩地从塑料袋里掏出橘子苹果往里头摆的周惟月,笑了笑,“惟月他下雨前就带我去躲雨了。”
  可奶奶还是面露狐疑地瞧着他,周卿檐只能冲周惟月嚷道:“是不是啊!惟月!”
  厨房传来周惟月底气十足,敞亮浑厚的一声“是”。
  “是个大头鬼,你就仗着自己是哥哥处处让惟月给你打掩护。”奶奶耸拉着松垮的眼皮,不置可否地朝周卿檐摆了摆手,“你们的房间给你们
  收拾好了,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多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两人旧时同睡的房间就在客厅往外面朝东南侧的房间,日出的时候常能见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缝溜进屋内。许久未见,一切却保存得如同周卿檐记忆里最后一次离开这个房间前的模样。小时候啥也不懂事儿的小豆丁,无论给多大的床铺都不免滚到地上,后来房里就换了个低矮的木制床架,床褥上头铺着由花花绿绿的诸多碎布拼凑缝制的百衲被,经年累月棉絮散落,平铺着的时候明显塌一块扁一块的。
  衣柜依然是那个榉木衣柜,占据着房间一角,正对着浴室,以至于周卿檐洗澡出来不免见到了那刻画得扭曲盘虬的刻度线,柜身暗沉,得蹲下身才能把线条看得清晰鲜明,零零总总共有十六道,左边的黑色马克笔自己歪歪斜斜地写着“周卿檐七岁”,檐字不会写,用了汉语拼音代替;右侧的字虽也称不上工整,但好歹完整无误地写出了“周惟月六岁”五个字。
  周卿檐含着笑,没忍住探出了手,慎重小心地摩挲着上头的痕迹。


第40章 反应
  “哥。”
  被雨淋湿的衣衫紧贴在肌肤上,与汗水化在一块儿,濡湿的粘腻感难免令人倍感闷燥。于是当周惟月裸着上半身推开半掩着的房间门的时候,周卿檐竟下意识地觉得理所当然。
  诚然,在直男眼中互相目睹对方的裸体并不算什么罕事儿,毕竟念书时候多得是在男厕所比大小诸如此类的,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可哪怕周惟月仅仅裸露着上半身,周卿檐不是直男,面前的是他的心上人,是他不堪启齿的阳时华胥里无数次不请自来的肉体——竟和他在脑内描绘的别无一二,膀阔腰窄肌理分明,腹肌线条清晰,两道如沟壑般的人鱼线自侧腰开始延伸,尾端没入长裤裤头。麦色的肌肤给周惟月本就健康好看的躯体多增加了活力,一看便是能一口气做一百个伏地挺身大气不带喘的模样。
  周卿檐不合时宜地想到自己一副瘦骨嶙峋,中学时候没少被简容说营养不良的身体,暗自有些羞赧。
  “你在干嘛?”周惟月臂弯里挂着黛蓝色的毛巾,俨然一副是要去洗澡的模样。
  周卿檐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移开视线,低下头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的脚趾头看:“没什么,腿麻。”
  “我扶你起来吧。”
  “不……”
  婉拒的话到嘴边溜了圈儿,最终仍然被咽回了肚子里,因为周惟月压根儿没给周卿檐拒绝的机会,弓下腰探出手,把周卿檐的胳膊挂到自己肩窝处以后以此为支撑点,半抬半扶地把人拉了起来,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等周卿檐缓过神来,自己半边身子早已密切无缝地贴在周惟月身上,没有衣物遮挡的手臂结结实实地挨在了他裸露的皮肤,温度滚烫灼人,带着湿汗的粘腻据细无比地镶进周卿檐手臂内侧的肌理。
  有那么一瞬间,周卿檐竟错误地在周惟月眼底品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周惟月倒先行一步道:“抱歉,我身上有点儿黏,将就一下吧?”
  说完他当机立下垂下眸,周卿檐便无迹可寻他眼底的情绪了,可他一切动作都如此自然坦荡,唯独自己满心都是污秽,又凭什么去无端揣测呢。遂只能摇摇头,掌心在周惟月肩头撑了一下,半推地离开了这称不上怀抱的怀抱。
  “没事,不麻了,你快去洗澡吧。”他若无其事地冲周惟月扯了个笑,“待会儿奶奶该催了。”
  “真的?哥你别边说着没事边等会儿摔着了。”
  “真没事儿。”
  周惟月闻言也并无多表示什么,仅仅没辙地点了点头,执着掉落地面的毛巾进了冲凉房。阻隔里外的门“哐”地在面前合上以后,周卿檐忙不迭地飞快转身出了房间,步伐迫促紊乱,房门被他扽拉得有些猛,要不是有缓冲垫顶在门把手,指不定得发出多么震耳欲聋的巨响。
  出了房门,下楼的时候周卿檐连跑带蹦,把楼梯踩得嘎吱嘎吱作响,惹得在厨房的奶奶都不禁问了句发生什么事,周卿檐窜逃似的落下一句“肚子疼”,闪身进了底楼的洗手间。他怔然地坐在马桶上,思绪全飘忽到了周惟月的身体、温度、语调和扑在他耳廓的吐息上,闻着芳香剂充斥着整个洗手间的白桃茉莉味儿,周卿檐暗自懊恼地捂着脸,平息着身下不合时宜的生理冲动。
  真他妈没出息。
  周卿檐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
  待周卿檐磨磨蹭蹭地从洗手间里出来,奶奶已经往餐桌上布满了一桌子满满登登的菜。最打眼的莫过于周惟月面前的西瓜凉面,老板没骗人,没挖干净的里瓢绛色浓得像是能滴出血红来,一看就很甜。奶奶把西瓜中心挖空,凉面浸在烟栗的汤汁里,旁边缀着几块犹化未化的冰块,垫在凉面上头的黄瓜丝萝卜丝切得规矩工整粗细一致。
  他挨着周惟月坐下以后,手边立马就出现了杯沁着凉意的冰镇酸梅汤,梅子去核碾扁,干蔫地躺在玻璃杯底——这些都和周卿檐昔日记忆里的别无一二。
  “肚子还疼不?”奶奶抬手挪开了他的水杯,往空出的位置替代似的放上一碗白烟冉冉的时蔬粉丝汤。
  周惟月闻言,侧过了头,“哥你肚子疼?”
  “不疼了。”周卿檐忙埋首舀了一勺子汤,吁吁地吹了两口气,等热气散开以后才往嘴里送。理智告诉他,他理当在周惟月流连在自己腰腹的目光热烈起来以前,把话题转移,否则这顿饭吃着吃着又是他的健康批判大会。
  所幸奶奶见他胃口不错,神色也不病悒,便也没有在肚子疼不疼这个问题上多做文章,“惟月帮奶奶去柜子里拿空碗出来,第三格,我都忘了要给你们盛凉面吃了。”
  “第三格?怎么放那么高?”周惟月撑着膝弯站起来,转身往厨房走的时候边落了句。
  “没常用,放在外头总落灰,过年的时候就收起来了。”
  周惟月拿回来的空碗是珐琅制的,三个层叠挨在一起相同大小却是不同的样式。一个是粉色的,碗底用釉上加彩的方式点画着零零散散几朵梅花花瓣;一个是秋香色,碗边沿描了圈儿凋敝的落枫叶;还有一个通体雪白,乍一看看不出有何特殊缀饰,翻转过来才恍然底部暗藏玄机,霁色涂料像是泼墨般,毫无章法随性地在上头画了一撇。
  不难从特征和配色上看出是个代表着四季的系列碗,但独独缺了一抹绿。
  周卿檐接过秋色的那枚碗,指尖摩挲着碗沿,问:“这碗是不是少了一个?”
  “你是说“夏”?”奶奶利落地执着筷子,从西瓜盅里夹起一簇细面放进他和周卿檐的碗内,末了还不忘再舀上三两勺汤汁浇在上头,“忘了什么时候摔碎了。”
  “多吃点,看把你瘦得。”
  周卿檐嗦面的动作一滞,鼓着半边还未来得及咽下去的面条,驳了句:“奶奶,你怎么不说惟月,他才瘦了好多。”
  “我没瘦,胖了两斤。”周惟月把他碗里卧在面条底下的半颗水煮蛋翻出来,用筷子挑去黄澄澄的,溢着流心的蛋黄后,把干干净净的纯白蛋白夹进周卿檐的汤碗里。
  周卿檐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埋头只吃面,视线里的面汤却兀地多出了半颗蛋白,他顺着周惟月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筷子逡巡而上,撞进了周惟月隔着镜片也笑意潜藏的眼瞳。头顶的白光敞亮,光照在镜片上溜了圈,没进眼底成了转瞬即逝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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