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她让我站起来坐到沙发上,然后自己站了起来。
“你们家里有什么食材吗?”她问,“厨房在哪?”
我赶紧跟着起来:“您和晏阳聊天吧,我去做饭。”
“我来。”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回去,“厨房在哪?”
晏阳皱着眉看她,轻声说:“妈,哥厨艺很好的。”
她摆摆手,很坚持。
“那边?”她指了指背后的方向。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去做饭,好了叫你们。”她说完,转身朝着厨房的方向走,进了厨房,关上了门。
或许时隔许久,我又产生了幻觉,看着她关门的一瞬间总觉得自己听见了她叹气的声音。
“我去吧。”我要起身,但被晏阳拉住了手腕。
“她可能……”晏阳停顿了一下,看向厨房紧闭的门,“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重新坐好,贴着他,闭上眼睛用力呼吸。
晏阳轻声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我转头看他。
“直到死,才会和我分开?”
多久了?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没听到晏阳说他爱我了。
以前,我还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那些日子里,晏阳把他对我的爱意挂在嘴边,恨不得一天说上十次,可是后来,他再没说过,我只在梦里偷偷梦见过,醒了之后甚至不敢和他说我梦见了什么。
但是回头想想,我是不是也有什么话迟迟没有好好跟他说起过?
“如果你愿意,死后我们能葬在一起就更好了。”我对晏阳说,“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愿意。”
他笑了,低着头勾着我的手指,过了会儿,他靠在我肩膀上,轻声说:“等老了那天再说吧。”
我们俩一直在客厅等着,不敢过去敲门,不敢过去搭话,也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情,屏住呼吸一直听着厨房里面的动静。
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经常都是她做饭,我从来没提起过自己喜欢吃什么不喜欢什么,但她似乎都知道。
那时候很多细节都看得出她是何其体贴的一个母亲,但我配不上她的好,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过去有多蠢。
她用了很长时间做好了一顿饭,拉开厨房门的时候,她的眼睛还红肿着,不用猜也知道刚刚又哭过了,或者说,她可能一直在哭。
我跟晏阳赶紧过去,她说:“过来吃饭吧。”
三个人坐在餐桌边,其实谁都不怎么有胃口。
晏阳给她夹菜,说好久没吃到她做的菜了。
她低着头,抬手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还是没办法接受。”
我跟晏阳都愣住了,原本我正准备给她倒水,手悬在半空,怎么都不是。
她声音颤抖,摇着头说:“你们毕竟是亲兄弟。”
一直以来我都清楚,我是个道德感很低的人,我之所以会觉得自己跟晏阳的关系有愧,也完全是因为觉得对不她,可说到底,我并不认为自己跟晏阳相爱是一件错事。
这从伦理道德上来讲确实是错的。
晏阳也曾经说过,他非但不觉得有错,反倒觉得刺激。
那时候我们在波士顿生活,他向自己的同学介绍我,说我是他的亲哥哥,可当同学一走我们上了车,他立刻过来和我接吻。
他说他喜欢这种背德的感觉。
大概这也是我们血缘关系的侧面证明,我们还是遗传到了那个男人的一部分——低道德感,不知廉耻。
可是她不一样。
我放下手,迟疑了一下,还是给她倒了一杯水。
我在想应该怎么应对,然后就听到她说:“我不想故意难为你们,走到这一步了,已经没有必要了,但是我很努力地说服自己,依旧没办法。”
她抽出纸巾擦了脸上的泪,看向我:“晏暄,我有太多的不放心,你能理解吗?”
我点头,她说的一切我都能理解。
“妈,我……”
她握住晏阳的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确实还不行,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的这句话让我有些意外,突然之间我意识到,她远比我想得更伟大。
“很久没坐在一起吃饭了,”她对我说,“本来很熟悉的,现在也变得陌生了。其实这样也好,我们就当今天是第一天认识。”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晏暄是吧?我儿子的男朋友。”
我终于懂了,也终于忍不住看着她哭了起来。
她选择抹掉我的另一个身份来接受我跟晏阳的关系,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包容。
“阿姨,”我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对她说,“我叫殷冥,是晏阳的男朋友,比他大三岁,最近事业不顺,但在努力找工作。”
她看着我点了点头:“好,殷冥……吃饭吧。”
88
我想过无数次我们之间的纠葛到底应该如何去解决,到底应该怎么才能让一段掺杂着算计、伤害和背德的关系被她谅解且接受。
我甚至觉得,如果我是她,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想见到那个毁了自己生活的人。
我也想过,或许又是一场激烈的戏码即将上演,我们必须在她面前哭喊求饶头破血流才能换来她一个怜悯的注视。
可到了最后,事实再次证明了我有多狭隘,这一切都用一个“爱”字化解了。
我是没想到她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接受我跟晏阳的关系,但不得不说,这个家里,她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她知道对于她来说,我们三人的出路在哪里,她接受不了我跟晏阳的背德,所以干脆从主观意识上抹去我们是亲兄弟这回事。
同性恋总好过亲兄弟恋爱。
虽然依旧抱歉,但很感谢她给了我一个机会。
那天她离开的时候我送她下楼,出门前她特意没让晏阳跟着,我们都明白,她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跟在她身后,直到走出楼门她才开了口。
“你们最近身体都还好吧?”
我连连点头:“您还好吗?”
她笑笑,打量着我:“瘦了不少。”
她也憔悴了很多,可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我们继续往外走,通往小区大门的小路上有一排长椅,她指了指:“坐会儿吧。”
我跟着她过去,坐在她身边。
“今天阿姨有些失态,你别介意。”
“不不不,您别这么说。”她越是客气温柔我就越是觉得自己没脸面对她,在她面前,我好像永远都没法抬起头来,“是我做了错事。”
我听见她的叹气声:“不瞒你说,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真的希望晏阳跟我走得越远越好。”
我低着头,看着那只落在我脚边的蜻蜓。
“很多事情对于我们这代人,真的挺难面对的。”她说,“我经常会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些事情偏偏落到了我和我的孩子身上。”
“阿姨……我真的很抱歉。”
她笑了笑:“我不是想让你跟我道歉,你该说的都说了,我也能感受到。”
她说:“让你送我下楼也不是要背着晏阳责备你,我只是觉得咱们这么久没见,有必要好好聊聊。”
她是对的,我们应该聊聊。
可是,该从哪里聊起呢?
从我的出生?进入晏家那年?还是我跟晏阳关系开始的时候?
“你是真的爱他?”她突然问我,“像恋人那种?”
“像恋人也像家人,”我大概知道了她担心的是什么,“对我来说,他是我的至亲至爱,是晏阳,也是我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说这些会不会冒犯到她,但我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全盘托出。
“我觉得他就是注定要和我在一起的人,我们经历了这么多还是决定在一起,这说明我们真的离不开对方。”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叹气。
“我早该知道的。”
我看向她。
她说:“那时候家里乱成一团,他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别人家过年,喜气洋洋的,我们这一家却支离破碎,都那样了,他从房间走出来之后,却直奔你家老房子。”
那年除夕,因为我的出现,果然没人能过一个好年。
已经过了这么久,我还在后悔那件事。
“我那时候真的恨,谁都恨,看着我那没了魂儿一样的儿子跑去你家,我真的前所未有的恨。”她深呼吸了一下,“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恨谁,因为在整件事情里,你也是受害者。”
“我……”我想解释,我想说不必为我开脱,我就是值得被憎恨的罪人。
但是她握住了我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那天我跟着晏阳过去的时候你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他当时又哭又闹,让我叫救护车。”她仰起头,似乎在很努力地忍住眼泪,“那时候我就知道,他离不开你,不管你对他做什么,他都离不开你。”
她抬起手捂住眼睛:“殷冥,算是阿姨求你,以后对他好一点,我这么说可能听起来自私,但他是我的儿子,我真的受不了他再过那种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