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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道 (五泉溪)


  黄简在屋内踱着步,想着应对办法。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需要给他作解释的;解释了,说明自己心虚,而且这种事情是越解释越不能自圆其说,于是故意用一种超然的口气把自己超脱出来,感叹说年轻啊福长!还需要历练。乔福长没好气说比起黄局长我不嫩也得嫩,只是问局长应该怎么历练?黄简止住步站在乔福长面前,说比如这件事吧,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或者说你只看出了一步棋没有看出第二步第三步,我没有拿处理意见,你知道为什么没有拿意见吗?组长我都应承下来了,还在乎不在乎拿意见?这么简单的道理就拆不开,你说该不该历练?乔福长端起茶杯啜了几口,对他的话觉得明白又觉得不明白。黄简又按着他的肩膀说,不说了不说了,书读百遍其意自见,人生就是这样一步步历练出来一步步成熟的。黄简越说“不说了”,乔福长越觉得他不拿处理意见是局长的主意,他肚里有苦楚,只是不敢说罢了。
  黄简坐回到办公桌前,拉开柜子拿出两条伏牛白内供香烟,说这两条烟是给你抽的。这种烟是落凫市卷烟厂专供领导招待客人使用的,市场上不销售,抽这种烟的人有一定的身份。乔福长忙摆手说我这级别,抽这种烟是糟蹋烟哩。黄简笑着说不是我给你的,是有人托我送给你的。乔福长猜到是小陶送的。小陶经营烟酒精品店,有门路搞到这种紧俏货。黄简用手摆弄着手里的烟,嘴里喃喃说人啊人,有很多琢磨不透的东西,如果迷失在哪块棉花地,永远都走不出来,到底是人有痴迷的基因呢?还是棉花地的风景让人痴迷?乔福长把香烟拿着手里也不说话。
  乔福长一直低头吸烟。黄简说福长啊,我想听听在大江这件事上你是咋想的?乔福长没有回答,用双手抹了脸,长一声短一声叹气。黄简觉得该给他烧烧底火,故意正话反说道,我看这件事能硬就硬下去,实在硬不下去就软了吧,大江是能踢能咬惹不起的人,大江他爹在村里又是一脚跺出坑的人,一招呼村里出来那么多人为他上访。乔福长瞪大眼睛问难道村里去区上访是为大江的事?黄简也瞪大眼睛问难道你还不知道?乔福长说不是因为四婶的事吗?黄简无可奈何笑着说你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翟贵鼓动人去上访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上访是幌子,施压才是目的。乔福长把烟屁股往烟缸里一摁,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说我还真的不服气,要和大江比一比谁粗谁长,我更要看看袁局长在这件事是蹲着尿还是站着尿。黄简站起来望着窗外,机关院内三棵银杏树飘落一院的杏叶。见乔福长已经被鼓动起来,觉得自己布下的局他已经进入局内,就笑着说下一步以我的判断,袁局长肯定会找你通融,让你在大江的事上后退一步,只有你后退了,翟贵那边才能停止上访,袁局长也才能下台阶。乔福长冷笑一声说如果我不后退呢?话是咬着牙从鼻孔里哼出来的。
  乔福长从黄简办公室回到家,见爹坐在客厅里。爹盯着他的脸,看过来看过去,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探了探头,看小凌在厨房做饭,就说你最近有啥事吧?乔福长笑着说我能有啥事?爹说没啥事就好。乔福长有些莫名其妙,说爹你这样说话说一半留一半,说的我心里毛毛的。爹说你表姨夫在咱县城卖山药,听有人说闲话说你在市里被人欺负了。乔福长笑笑说我能被人欺负吗?爹咂咂嘴神秘兮兮,说你表姨夫说,有人把你叫作狗主任,是咋回事?乔福长脑子嗡地像炸了锅,不知道这种事怎么会传回老家。从上大学起,他就是老家人的骄傲,村里人来落凫市,他家是接待站,虽然因为这些没少与小凌生气,有时候也感觉到累烦,但一旦每次回老家,看见乡亲们坐在他家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来家里拉话拿土特产给他吃,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如今连大江作践他的事都传到了老家,让他抬不起头。爹说你表姨夫说有人欺负你,你娘三天都没有睡好,逼我来市里瞧瞧到底出了啥事。乔福长装着没事的样子,说表姨夫也真是,不知道从那里听人说一嘴,就安在我的头上,让家里跟着担惊受怕。爹把手按在他手上,按了几按说,福长从小我就知道你心事重,有啥事咬碎牙往肚子里咽。乔福长脸上弄出一脸笑容,说没有事我给你说啥事呢?爹说还嘴硬,没有事怎么烟一口接一口抽?乔福长意识到被爹看出来心事,把烟往烟缸里摁了。爹又说爹软软唧唧一辈子没有啥出息,是因为从你爷那一辈开始家里就穷,人穷了,说话舌头就不硬,可你不一样,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腰杆子一定要挺直,咱不惹事,遇到事也不能怕事。
  爹正与乔福长说话,见小凌端着上菜,把话停了下来。小凌见两人背着她神神秘秘说话,起来疑心,说爹有什么话还躲躲藏藏说,我又不是外人。爹笑着说没有没有。小凌说前几天还寻思着房贷偿还得差不多了,给你们两位老人添置衣裳呢。爹脸上一阵热,觉得儿媳妇误以为来市里向儿子讨钱的。儿子买房时,他拿不出钱,为此两年没有来过儿子家。爹说你表姨夫说福长在城里被人叫作狗主任,你娘听说后饭吃不下觉睡不下,让我来看看到底咋回事。小凌揶揄道,不是福长被叫作狗主任,是有人把狗叫作乔主任了。爹一脸糊涂,拿眼看儿子,乔福长见小凌把事情说给爹,有些生气,小凌撇了撇嘴说爹不是外人,丢人也是丢到家里了,有啥掖掖藏藏的?就把前后的经过讲了出来。爹焦躁地坐在沙发上,两只手不停地搓着。小凌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小凌爹也没有求过你,想求你一件事。小凌说爹外气了,有什么事只管说。爹一脸讨好说我听说你堂哥不是当大官吗?求你管管福长的事,这样被人欺负,传到老家会被人笑话的。乔福长一惊,想不到爹会说出这样的话,把碗往桌上一磕,一脸乌青说爹你操的是哪门子心思?屁大的事我自己能解决。小凌一脸不屑,说还逞什么能?这件事从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多长时间,解决怎么样了?还有脸再说?这么一说,乔福长软了下来,小凌继续说打肿脸充胖子都会,问题是能充到什么时候?乔福长站起来二话没说,开了门走出家,也不管爹在家,把身后的门摔得山响。
  乔福长走在街上,茫然不知所往。这件事没有了退路,要求处理大江已经不是出气不出气的问题,关系着自己的脸面。黄简与自己的关系不算远也不算近,为什么突然会给他说了那么多的话?仅仅是说说话表示一下关心吗?里面一定有难言之隐说不出来。如今又加了个爹,爹不是一个人,爹后面是娘有表姨夫,有村里的老少爷们,都大眼瞪小眼看着事情进展,如果就这样把这件事无声无息搁在那里,爹娘咋看他?老少爷们咋说他?他回了家还会不会有人里三层外三层与他拉话?想到这乔福长拿起手机,拨通局长的电话,还没有开口说要见他,袁风说正好我有事要找你,就到我办公室吧。
  乔福长敲开局长办公室,袁风开会还没有结束。见他进来,就把会议散了,说我和福长有重要的事要说。乔福长站在办公桌前没有坐下。袁风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乔福长脸上带着气,问袁局长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我说?袁风泡了一杯茶放在他跟前,一脸和气说,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多天没有见面了,想和你说说话。
  袁风琐琐碎碎说了一些局里的事做铺垫,然后问小凌与你最近的关系还融洽吗?乔福长知道这不是他想要问的意思,胡乱应付道就那么回事,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袁风又问小凌最近在家做什么呢?我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在班上见她了。乔福长猜出这是他想要说的意思。小凌与局长小姨子小繁攀比,起初只是赌气不去上班,时间长了,习惯成自然就不去上班了,偶尔单位搞活动晃一眼,证明是单位的人。袁风晌不晌夜不夜提起这个话头,一定与自己举报大江违反工作纪律有关,就问是不是大江又咬人了?又说如果要小凌上班就让她来上班好了。袁风说小凌来上班不上班无所谓,局里那么多人都人浮于事,我不指望她添米下锅。乔福长问有人背后议论什么了?袁风说即使有人议论又能咋着?谁人背后不被说?又谁人背后不说人?把话停顿下来喝茶,似乎想斟酌个说话的角度,细细品了半杯茶,又说大江的为人你也知道,无理强占三分,没窟窿还嬎蛆呢,更别说有把柄让他可寻。乔福长问他是不是又把屎盆子扣到我的头上了?袁风说遇事要做两手准备,才不会被人揪住小辫子陷入被动。乔福长问怎么做两手准备?袁风语气沉沉,说现在大江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我们要从面上笼住他,别让他狗急跳墙。乔福长听出局长话里的意思,是劝说他对大江做退让,他退让了局里就不至于进退两难。乔福长有些恼怒,说现在大江作践我到这种程度,局里没有处理还不知道他疼不疼痒不痒呢,就怕他狗急跳墙要笼络,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袁风说不要激动嘛,里面有些事情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乔福长更生气了,问能复杂到什么程度?不就是翟贵召集一些人到区里上访施加点压力吗?袁风摇摇头叹着气说,其实这件事你是应该感觉我的倾向,不说我也会偏向你,你给我做了几年的办公室主任,仅感情而言,局里没有人能比得上我俩的感情,我能胳膊肘往外拐吗?之所以把大江这件事压着没有往下走,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保护你。乔福长有些疑惑的看着他,问为了保护我?袁风没有回答,背着手伫立在窗台边望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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