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宁顿了下,心头冒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像是在密室里锁了很久,供氧不足快憋断气的时候,头顶突然豁开一个四方四正的小天窗,然后闻到新鲜的风。
严卉婉的神色也缓了许多,她先问张蔚岚一句:“你周一想去上学?”
“嗯。”张蔚岚点头,“去。”
“要去也等病好了再去,周一看看情况,不行再请几天假。”严卉婉心头落下一块大石头,转而才又问,“那个同学......”
“他没事。”张蔚岚说,“钟宁会受伤是因为过来拉我的时候没还手,挨了几下,还被推得摔了一跤。”
严卉婉皱眉,不乐意地问:“那同学叫什么名字?跟个发烧的也能打起来。”
“徐怀!”钟宁马上把徐怀拉进火坑,“其实我们平时关系也不错,就是今天......”
张蔚岚叹了口气:“徐怀不知道我病了。他粗心,嘴又笨,想安慰我,我不爱听,我们就打了一架。”
张蔚岚说话时还专门看了眼钟宁,眼神复杂,颇待探究:“徐怀其实是关心我。”
严卉婉瞪眼:“关心你还打架?没轻没重的,净扯。你是不是也帮着钟宁骗奶奶呢?你们该不会碰上什么事了吧?”
“没有。”张蔚岚淡淡地扯了下嘴角,“奶奶你别瞎想,我们能碰上什么事。”
张蔚岚沉默一秒,又说:“他真的是关心我。”张蔚岚在自己胳膊上搓两下,上头还有钟宁啃过的牙印——几个血窟窿。
张蔚岚说:“钟宁还咬我呢。”
钟宁:“......”
钟宁和张蔚岚对上眼,猛地错开视线。他忽然就觉得耳根子呼呼地燥,火烧火燎地催起热,汗都跟着下来了。
他怪罪张蔚岚这混账没人性没人心,戳少年心眼时肝肠狠辣,雕心雁爪,恨得巴不得扑上去再咬张蔚岚一口。
严卉婉总算是笑了下:“你们这群孩子呀,怎么就这么别扭。好话说不明白也听不进去,非得打两顿才舒坦。”
严卉婉再啰嗦:“不过要是真有什么事,别逞能,一定要和奶奶说,知道吗?”
“知道。”张蔚岚轻声说,“对不起啊奶奶,这些天让你担心了。”
严卉婉倏得眼眶一热,拉过张蔚岚的手拍了拍:“以后再不能打架受伤了,奶奶都被吓坏了。”
严卉婉又朝钟宁撒气:“还有你,听见没有?你们可都是我的宝贝,快长点良心吧!”
“知道了外婆。”钟宁赶忙搂住老太太肩膀,老老实实扮乖认错,“外婆我们错了,真的错了,你别生气嘛,生气会长皱纹的。”
严卉婉狠狠剜了钟宁一眼,站起来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严卉婉看张蔚岚:“你爷爷在家......看小欢。他知道你病了可着急了,我给他说一声,等你吊瓶打完咱就回去。”
“好。”张蔚岚应着。
钟宁刚松一口气,严卉婉又戳了戳他的脑袋:“我顺便给你去再要个冰袋,敷敷你的鼻子。”
钟宁:“......”
严卉婉出去了,张蔚岚咳嗽两声,问钟宁:“奶奶怎么过来了?”
“我用医院的电话,打电话告诉她的。”钟宁低眉耷眼地说,“外头天已经黑透了,咱俩都没回家,外婆和张爷爷会担心。”
钟宁紧接着小声嘀咕:“幸好我妈今晚有应酬不在家,不然可没这么好糊弄,咱俩得吃不了兜着走。”
张蔚岚:“......”
张蔚岚瞧着钟宁,不紧不慢地说:“钟阿姨在也没事,顶多多训几句。反正有徐怀背锅。”
钟宁:“......那真是对不住徐怀了......”
说起徐怀背锅,钟宁就控制不住要去看张蔚岚胳膊上的牙印。张蔚岚那胳膊怎么就那么白?这一圈红褐色的小窟窿整整齐齐,周围还泛着青,未免也太扎眼了。
张蔚岚将胳膊放进被子里,牙印被遮上了,钟宁立马很明显地侧过头,掩饰目光。他有点受不住耳朵燥,伸手搓了几下。
张蔚岚这段日子跟个会睁眼的死人差不多,肺里几乎没什么热乎新鲜的活气,这会儿倒是有丁点沉疴微起的意思。
张蔚岚低着头,分不清是撒抱怨还是故意惹钟宁,沉着哑声做评价:“你牙挺齐的。”
钟宁:“......”
钟宁搁原地杵了半晌,咬牙切齿地瞪张蔚岚的吊瓶。玻璃瓶里就剩下圈底儿,药快打完了。
钟宁后槽牙咬脱劲儿,叹口气说:“你吊瓶没多少了,我去找护士给你拔针。”
第21章 “五脏六腑,七经八脉?”
钟宁一整天都倒霉,回家撞上了钟姵,自然也逃不了一顿教训。
钟姵晚上又是酒局应酬客户,虽没喝太多,但唇齿吞吐间早已酒气芬芳,说话时声调也带着些拖沓。
钟姵:“小屁孩子不好好上学,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架。脸蛋上的青还没消呢,鼻梁上又来一下。”
钟姵拧着钟宁的耳朵发恨:“我真得和你们班主任好好谈谈,教育教育你们这群鳖羔子!”
“妈妈妈,别啊,别找老司,老司可凶了。”钟宁挣扎着,将自己的耳朵从钟姵手里救出来,“我们就是......哥们儿之间吧,你知道的,年轻嘛,血热。”
“热个屁!”钟姵朝钟宁后背上甩了一巴掌,给钟宁疼得“嗷”了一声。
钟姵一顿,眼神晃了晃,还是给自己儿子揉了两下:“还知道疼呢?”
“我保证没下次了,真的。”钟宁认真地向亲妈承诺。
钟姵看了看钟宁,手掌在钟宁脸上摸了一下,叹口气。或许是酒劲儿上来了,她开始胡说八道:“我这辈子啊,男人缘真差。”
钟宁听出来了,钟姵是喝多了,口不择言,骂他的同时,还在念他短命的外公,又怨恨他没个干净正经的好爹。只是钟宁现在年少,还不懂女人,不懂母亲。不懂她藏匿于强大后的脆弱,是多么柔软易碎。
钟宁连忙扶着钟姵进屋,笑嘻嘻地说:“哪儿呀,我多好啊,我又帅又聪明,将来挣钱了,就能照顾你了。”
钟宁一脚将挡路的大朵子蹬去一边,随口说:“以后我会挣大钱,钱多到花不完,冬天买皮草给大朵子垫窝。”
“滚蛋,德行腐败。”钟姵往床上一躺,摆摆手,“你这张嘴也不知道像谁,油嘴滑舌第一名。”
钟宁嘿嘿直笑,给钟姵盖上被单。
钟姵瞅了他两秒,捶一拳头床单,又茬回原话:“你要是再搁外面打架,我就把你腿打折!”
“哎呦......”钟宁吓了一跳,“妈,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行了,别说了。”严卉婉捧着一碗蜂蜜水进来了,“喝多了就少说话,想骂孩子,明天清醒了再骂,省的你骂得语无伦次,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钟宁非常感恩外婆来救场,于是赶紧扭脸朝外婆笑笑,然后双手合十拜了拜,只差跪在地上千恩万谢。
“边儿去。”严卉婉看不上钟宁这浑犊子样,撵他走,“出去出去,我照顾照顾你妈,她妆还没卸呢。”
“哦。”钟宁马上说,两高从屋里蹦了出去,临关门又将脑袋挤进门缝里,“那我去看看张蔚岚。”
“去吧。”严卉婉赶快叫他滚。
“蔚岚怎么了?”钟姵问。
严卉婉:“发高烧。你回家前半小时,才从医院打完吊瓶回来。今天小宁就是和蔚岚一起,跟同学打架。”
“蔚岚啊......现在的孩子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我真得去找他们班主任......”
“撒气呢吧,一个比一个倔,根本管不起......你先喝点蜂蜜水......”
张家那边,张老头见张蔚岚一脸苍白,老泪一瞬间蜿蜒而下,给眼睛闹得又浑又红,眼皮也跟着更加衰老松弛。
他给张蔚岚搅和了一锅稀粥,盛出一碗晾凉,让张蔚岚垫垫肚子。
张蔚岚没胃口,打完吊瓶舌头根都是苦味,看老头那副样子又不能不喝,强着硬灌了自己大半碗,这才将张老头哄回屋里休息。
小欢一直呆在以前吕箐箐和张志强住的那屋没出来,张蔚岚从回家就没看见她。
张蔚岚猜是张老头不让她出来,她自己肯定也不乐意出来,免得给彼此添堵。
但等张蔚岚关灯闭眼,他的屋门忽然被挤开了个缝。
当四周很静的时候,“吱嘎”一下轻小的开门声就会被放大,赤裸裸地钻进张蔚岚的耳朵,扎得耳膜发麻。
张蔚岚扭头去看,趁着客厅暗淡的灯光,看见门口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猫着腰正往屋里瞄。
张蔚岚:“......”
张蔚岚挺起上身,伸长手臂,手指够到开关,将头顶的大灯给点亮了。
小欢猛地哆嗦一下,却没有撒腿就跑。她漆黑的大眼睛和张蔚岚的对上。
“......”张蔚岚从床上坐起来,后背倚在木制床头上,被床头上的雕花硌得皮疼肉痛。
他沉默了会儿才说:“你站门口干什么?”
小欢嘴一瘪,脑袋低下,小脖颈几乎被压没了。她还是站在原地没说话,只是不敢再看张蔚岚。
张蔚岚忽然觉得一阵别扭,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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