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蘸火 (瑜辛)


  张蔚岚愣了一会儿才说:“没事,不严重,现在已经好多了。你送我回酒店就行,我有药。”
  张蔚岚:“没耽误你什么事吧?你摩托车都停路边了。”
  “没关系。我今天也就是出来随便逛逛,没什么正经事,不耽误。”钟宁说。
  他这么说也不算蒙骗。Azure有徐怀那个靠谱的帮忙打理,钟宁作为老板,当惯甩手掌柜,浑不是玩意,平素只会打酱油,白坑店里的酒喝,的确不算正经。
  不正经的转念寻思:“张蔚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怎么就回来了?他当年不是说“一辈子都不回来”吗?
  不过张蔚岚住酒店,那应该是刚回来还没稳当落脚?或者有什么原因暂时回来几天?
  钟宁:“你就住酒店?”
  张蔚岚的目光动了下,“嗯”了一声。
  钟宁:“......”
  钟宁发现自己再问不下去。时间是个毁灭者,甚至让他找不到一种熟稔自然的语气,用来面对一位故人。
  钟宁终于瞥去一眼余光,瞄到张蔚岚在皱眉。
  这人病成这德行,还敢独自拽着吉普上街。
  不过张蔚岚以前就这样。他两极分化得很,轻重不挨,小命还没扽裂算是奇迹。他有谱没心,要么稳稳当当,就算头上摞十个碗碟站高脚凳,都能像耍杂技一样纹丝不动。但若是他捅了篓子,定要将无底洞戳穿,一屁股栽十八层地狱坐实惠。
  ——看来还是没变。
  钟宁一路上不走字儿,张蔚岚全身难受,也没提话茬。阴森森的大白天,连鬼都不敢穿进车嗝屁。
  直到到了酒店门口,也没人多崩出一个字来。
  “那我走了。”钟宁和张蔚岚对视时移开了目光,跟火烧眼球似的。
  张蔚岚胃疼得一撕二挦,他想:“你还那么恨我吗?连看我一眼都不稀罕。”
  张蔚岚终于说了句重逢时该说的客套话:“留个电话吧。今天多亏你,好久不见了,下次请你吃饭。”
  “......好。”钟宁脸上贴着“大人”的“客气”,掏出手机,和张蔚岚交换了联系方式。
  存好电话,钟宁微微皱眉说:“你病了多休息,实在不行就去医院。快进去吧。”
  他差点问张蔚岚:“谁照顾你?”
  但这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钟宁顿了顿,转身走人,甚至没跟后面那句“下次再联系”。
  张蔚岚胃里又狠抽,他脸色更白,疼弯了腰。今天的空气特别冷,周遭如同一口煎熬大冰块的零度铁锅。
  “我错了。我再也不走了。”张蔚岚心说,“你转头让我再看看。求你。就多看一眼,我去死也知足。”


第一卷 . 热钢
第2章 钟家有些玄乎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扎起来。哎,扎呀扎起来……”
  “门神门神骑红马,贴在了门上守住家,门神门神扛大刀,大鬼小鬼进不来,哎,进呀进不来。”
  钟宁少年时代最头疼的事,就是被自己外婆“绑架”,听她唱曲儿。
  “外婆”这个称呼搁他们这不常用,整个三趟街也就钟宁一张嘴从早到黑地喊,别家的小孩都叫“姥姥”。
  是严卉婉本人不让叫“姥姥”的。她嫌弃,非说“姥姥姥姥老老死了”,让外孙改个说法。
  严卉婉是三趟街道最时髦的老太太。说“时髦”算褒义派,还有一部分贬义派,经常红着眼背地戳脊梁骨,骂她“老嘚瑟精”。
  她今年正值六六大寿,喜好将一头斑白的短发烫出蓬松大卷,左侧鬓边习惯夹戴各式各样的发卡,有带水钻的,带珍珠的,有琉璃的,有树脂的……多姿多彩,什么天鹅大蝴蝶,繁花小月牙……梳妆台专门倒个大抽屉放发卡,轮换着戴一个月不会重样。
  上身的衣服也偏爱新鲜色,不是红橙黄绿印牡丹,很难能入老太太的眼。
  老太太手也巧,转得了手绢,敲得响腰鼓,水袖一甩,引领街区老年舞蹈队奔夕阳,出尽了风头。
  严卉婉年轻的时候丈夫就病死,她如今能这般潇洒,靠的是有个出挑的闺女。
  她闺女叫钟姵,钟宁亲妈。
  钟姵不是善茬,某种程度上她是个恶茬。
  那个年代人都迷信,算命打卦的说钟姵命硬,身上带煞,甚至她刚会跑,就被指责克死了亲爹。可严卉婉不管那套,照样一把屎一把尿将钟姵拉扯大。
  严卉婉当钟姵是手心肉,怕她委屈,又撑着不肯改嫁。
  可惜孤女寡母总归坎坷。
  钟姵二十三的时候怀了钟宁,没结婚,孩子是被强奸犯强出来的。
  钟姵那段时间肚子里揣货,成天想死。严卉婉抹着眼泪拎她去妇科堕胎。
  那天钟姵神不守舍地进医院,又突然诈尸一样,一溜烟跑了出去。
  于是钟宁就没死成。
  钟姵对严卉婉说:“这孩子我要了,不管他是男是女,都叫钟宁。”
  ——“宁”,说是有宁死不屈的意思。
  大概是上苍垂怜,红鸾星天降,钟姵出了医院就去买彩票,改明儿竟中了二等奖。钟家于是一夜之间成了暴发户。
  钟宁生下来不久,有消息说钟宁的强奸犯亲爹死了。就在警察逮捕他的时候,他躲到化工厂,掉污水池里呛死了。
  钟姵这女人心肝长得不对称,竟在自己儿子面前大笑:“这畜生死的好!普天同庆!”
  钟宁遗传钟姵的骨血,当时他屁大的孩子,“妈”都哼不清楚,居然能歪头咧嘴,嘿嘿直乐。
  至此,外人都觉得钟家有些玄乎。
  钟姵领了女强人的人设,并没坐吃山空。她出去抛头露面,仗着长相娇美,能力出众,结识了不少大老板,做起了物流生意。没过几年,钟家越来越富裕,成了三趟街实至名归的有钱人。
  人红是非多,嚼舌根的也不少。街头巷尾的七姑八姨,明面摆出一副“笑贫不笑娼”的姿态捅刀,暗地还放枪,直说钟姵是个荡/妇。
  严卉婉听了以后,成夜在家掉眼泪,钟姵一声冷哼,询问到是谁惹她妈哭,第二天拎着一把菜刀,就最近的一家踹门,给人家里一通砸。
  砸完还甩一把臭钱作赔偿,又说:“‘荡’我认了,我也没办法,谁让我投胎这张脸,春风对着我就吹,跟你们这些冻死在脏土堆里的窝瓜不一样。但是‘妇’,我告诉你,老娘就算再生八个儿子,依然是少女。管好你们的狗嘴,再惹我妈哭,我掀了你家房顶。”
  后来再没什么人能乱呲牙。
  可见,钟家这母女俩,祖上得是掘人坟墓的土匪。
  现下,钟宁正蹲在严卉婉对面一把红木椅子上当蛤蟆,被外婆转脱的手绢盖住脸,闹了个红盖头。
  “外婆唱得好!”钟宁一巴掌揍响红木把手,回馈亲外婆一出拍案叫绝,“真的太好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钟宁薅下脸上的红手绢,朝严卉婉竖起大拇指:“外婆,你是人间富贵花。”
  钟宁是分毫没觉得,外婆给白毛女配着扭了遍东北“一人转”有什么不妥,笑嘻嘻地将红手绢递给了严卉婉。
  老太太被钟宁的小嘴哄得眉开眼笑:“就你会说话。”
  “哪儿呀。”钟宁一高从椅子上蹦下来,蛤蟆落地,“外婆唱的就是好。”
  他们钟家男人缘不好,钟宁一枝独秀,自然是宝贵。钟少爷从扒蛋壳起,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他也讨人喜欢,恃宠而骄的同时,油腔滑调的功夫修炼得炉火纯青。
  钟宁抱住严卉婉一只胳膊赖塞:“外婆,我晚上想吃地三鲜,还有炸鸡腿。”
  “好,外婆给你做。”严卉婉拍了拍宝贝外孙的手。
  钟宁赶快捏两下严卉婉的肩膀:“外婆真好。”
  屋内正祖慈孙孝,院里忽然传来一串大响,劈里啪啦,像是什么东西接二连三摔了出来,又掺和进嗷嗷的狗吠。
  钟宁:“是大朵子在叫!”
  “这是怎么了?”严卉婉皱上眉头,拍了一下钟宁后背,“你快去看看,是不是东头又出幺蛾子了。”
  “哦。”钟宁接旨,撒蹄子跑出去。
  钟宁家独家大院,四方四正。院里两间平屋,立地而起。坐北朝南的一间大,自家住。
  东侧的那间小,出租,给了吕箐箐一家。
  吕箐箐不是别人,是钟姵闺蜜。两人从扎羊角辫的时候就一起念书,感情很好。
  可怜吕箐箐不开眼,十八岁跟了张志强。
  张志强是穷光蛋,家里还剩个光棍老爹当破烂拖油瓶。吕箐箐却愿意对抗父母,所向披靡,单瞅他一张俊脸吃饭。两人年轻意气,情比金坚,囫囵过几年登了记,生下一个儿子。
  早些年吕箐箐爹妈过世,他们没地方去,钟姵这小屋算是救济他们,每个月崩星意思点租金就算完。钟姵又帮张志强介绍了些海上的活儿,能支持他们一家四口生活。
  吕箐箐过意不去,经常给严卉婉捏肩捶腿,扫地做饭,挣了老太太欢心,又帮钟姵尽孝。
  所以单挑吕箐箐这个人,和钟宁家还是有不少情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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