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火 (瑜辛)

　　“还是说，外婆不在了，而我妈结婚了，变老了，但我们都长大了，你觉得她不会再打我了，打不动我了，而我又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早就被你毁完了，所以你不怕了？”
　　“不是......不是。”张蔚岚喃喃道。他微微低下头，又像只弱蚊子一样小声说，“还是会怕。”
　　“既然你还是胆小鬼，既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都没有改变。”钟宁逼近张蔚岚，两人的鼻尖就要碰在一起，“那你为什么非要回来找我？”
　　“张蔚岚。”钟宁绷紧声音，努力让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不会发抖，“当初分手的时候，我说过气话，但我其实从没怪过你。最难受，最心疼的时候都没怪过你。”
　　钟宁：“因为我全都懂。我太明白你了。我知道你害怕，我知道你不敢。我早就知道，从我们在一起的那天就知道。”
　　张蔚岚心口一阵钝痛。他想起他们初吻的那天晚上，也是一样寒冷漆黑的冬夜。
　　那是少年怦然心动的时候，那时候爱情正用最美好的姿态萌发。张蔚岚兜里揣满钟宁沉甸甸的心意，却只敢懦弱地，没有安全感地问一句：“钟宁，为什么啊？我没有会错意？”
　　自始至终，哪怕他将钟宁刻在了这条多舛的烂命里，他也从没将某个字眼变成声音，从嘴里吐出来。
　　他从来不像千万个爱情里的人那样，把那个字说在白天，说在黑夜。他从没有过一次最直接，最简单的表白。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钟宁的鼻尖轻轻碰上张蔚岚的鼻尖，就像他们年少时那样，“你到底为什么回来找我？”
　　一无所有又怎么了？一无所有的人，也可以去爱，也可以去付出。因为世界上一定会有一个人，那个独一无二的人，他愿意被那一无所有的脆弱打动，他愿意拥抱那稀薄的安全感，他说他愿意。
　　多少年，张蔚岚把自己当成一张废纸，反复揉搓，沾满肮脏。那些痛苦的痕迹永远捋不平，它们每一道都那么丑，可偏偏就凑出了“钟宁”两个字，多漂亮的两个字。
　　张蔚岚胸口剧烈地鼓动，他说出了那句迟到十年的话。话里有成熟的煎熬，有年少的炙热，甜到酸苦：“因为我爱你。”
　　张蔚岚：“不是因为我自己一个人，不是因为你对我最好。是因为我爱你。”
　　他少说了无数次“爱”：“没有你我永远都会孤独。没有你我永远都不会再有依靠。没有你我才活不下去。”
　　张蔚岚伸出手，将钟宁抱在怀里：“你不是救命稻草，你是我的全部。我爱你，我只爱你，我只要你。”
　　——大千世界，再无人与他相配。
　　钟宁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浑身像瞬间散了架，整个人全都砸在张蔚岚身上。
　　是了。他就想听这个。有这话就够了。
　　什么乌烟瘴气，什么往事成灰，都他妈的滚蛋。什么阻挠，什么障碍，什么世俗，再去栽一次罢了。犯下的罪过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再还，再不过天打雷劈，永生永世下地狱。
　　抱着张蔚岚脏兮兮地淹死在浑水里，就是钟宁最幸福的结局。
　　“好。”钟宁闭着眼睛说。
　　剧烈的情感再也无法抑制，刀山火海皆可踏平。
　　他们趁着一抹微薄的光，在黑暗里接吻，拥抱，从沙发滚到地上……
　　早前钟宁从犄角旮旯里翻出过一瓶没开封的蜂蜜，正好扔在茶几上，张蔚岚随手就给拿过来，将一整瓶都祸害了。
　　衣服丢在地上，蜂蜜粘着地板。病号服上的药味被温暖的甘甜覆盖。
　　……
　　“你干什么？”钟宁狠狠啃了口张蔚岚的肩头。
　　张蔚岚从一旁抓了个抱枕，垫在钟宁后腰上。他的掌心托住钟宁的后脑勺，人停在那不肯动：“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胃溃疡的？”
　　钟宁好悬没一个白眼厥过去：“......你现在停下问这个？”
　　“我想知道。特别想。”张蔚岚的气息很重，重到钟宁浑身都是软的。
　　钟宁不得不缴械：“见到你的第二天，我托医院的朋友问的，我看见你一个人去大医......”
　　“我不放心你......你慢......啊......”
　　钟少爷不会再有心思说话了。


第92章 钟宁挣扎无效
　　夜渐渐深了，钟宁洗完澡，浑身又软又酥，他拖着一双累死累活的腿，从卫生间出来。
　　钟宁掂了掂手里的手机，朝张蔚岚说：“我们给人添麻烦了，明天去医院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得道歉，护士刚才给我打电话，说......”
　　钟宁愣了下。他看着对面的张蔚岚，突然有些想笑。
　　张蔚岚这会儿光着上身，身上和裤子上都还粘着粘稠的蜂蜜。他惹满一身甜腻，蹲在地上拎着一条热抹布......在擦地。
　　“你干嘛呢？”钟宁给手机撇去一边，走到张蔚岚跟前，居高临下地瞅着这人。
　　“收拾一下，都粘在地上......”张蔚岚耷拉着眉眼，盯着手里那块抹布。
　　蜂蜜这玩意特别不好擦，张蔚岚搁那磨蹭半天也没弄干净。
　　“不用了，明天找家政来收拾一下就行。”钟宁又往沙发上扫了两眼。
　　钟宁这些年自己住，生活习惯越来越散漫，比如被子懒得叠，沙发上经常会扔一些乱七八糟的衣服。
　　趁着他洗澡的时候，张蔚岚已经将衣服一件一件给他叠好，收到了一边。
　　钟宁挑了挑眉稍，胸口里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自从钟姵结婚，他自己住以后就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那是一种“家”的感觉，不能简单的表达。这种感觉真的不赖。
　　或许明天早上起床被子也要整理一下。空荡荡的冰箱也应该添点儿东西了。
　　张蔚岚听话，钟宁让他别弄了就不弄了。张蔚岚扔下手里的抹布，站了起来：“那我......”
　　他闹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就像眼馋了太久，好容易舔到一口糖的小屁孩儿，居然紧张得不知手脚该往哪里摆，心脏也砰砰直蹦。
　　“你赶紧去洗澡，新的牙刷和毛巾都给你找出来了。”钟宁斜眼瞅着张蔚岚，“满身都是蜂蜜......”
　　“好。张蔚岚轻轻笑了下，转身往卫生间走。
　　钟宁盯着张蔚岚的后背，拧起眉心。张蔚岚的肩胛骨很漂亮，像极了蝴蝶一双舒展的翅膀，不纤细，是那种富有力量的漂亮，叫人想凑上去给他掰断。
　　不过那双蝴蝶骨的左上方居然有一块伤疤，就在张蔚岚左肩下的位置，看样子像是烧伤烫伤。刚才他们做/爱的时候，钟宁就已经摸到了，他当时就想问来着，可惜被张蔚岚折腾得没那个本事问......
　　这回钟宁总算能问了，他往前跨了两步，走过去拽住张蔚岚的胳膊，用指尖摸了下那疤痕，硌得指腹发痒。这触感让他心头闷了一下——张蔚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了伤，还留了疤。当时会不会很疼？
　　钟宁问：“你这是怎么弄的？被什么东西烫了？”
　　张蔚岚的后背微微绷紧，他扭脸朝钟宁说：“嗯，就是不小心弄伤的，没什么大事。”
　　张蔚岚眼底黢黑，深深看了看钟宁的脸：“别问了，这个不重要。”
　　钟宁还是皱着眉头，但他没继续问下去，以后有的是时间，不论再发生什么，他们的日子都会很长。而他们错失的那些年，也会一点儿一点儿找清楚，补明白。
　　“那以后再说，你先赶紧去洗澡。”钟宁能闻见张蔚岚身上的蜂蜜味。他本来就累得不行......一闻这个味道更是恨不得直接扑地上，翻身闭眼晕过去。
　　钟宁给张蔚岚找出一套软乎乎的睡衣，张蔚岚就老老实实抱着睡衣进卫生间了。
　　钟宁在厅里瞪着那一地蜂蜜自言自语：“早这么乖不就好了，笨蛋。”
　　他随手拿起张蔚岚放在沙发上的外衣，准备给衣服先挂进柜子里。搁柜门前，钟宁习惯性给衣服抖了两下，一垂眼瞅见那衣兜鼓鼓囊囊的。
　　人他都已经收了，一个衣服兜算什么，张蔚岚现在什么都是他的。钟宁给衣服挂好，随手就掏进兜里，比掏自己的兜都要自在。
　　他从张蔚岚兜里掏出一盒烟，还有一个打火机。钟宁只瞅了一眼，转手就全给撇进了垃圾桶。
　　张蔚岚洗完澡，脸上还挂着水珠，发梢也还在往下滴水。他刚从卫生间出来就找钟宁：“钟宁？”
　　“这儿，过来。”钟宁的声音传过来。
　　张蔚岚顺着声音找过去，见钟宁手里擎着一袋鱼食，在小屋里喂鱼。
　　张蔚岚自然也看见了，看见鱼缸边那辆单杠自行车。
　　张蔚岚绝对不会忘。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钟宁喂完鱼，弯腰瞅了瞅鱼缸，这才关上鱼缸盖子，扭脸去看张蔚岚。
　　一眼看过去心里太不是滋味，张蔚岚目不转睛地瞪着自行车，就像信徒突然见了上帝似的。
　　张蔚岚刚洗完澡，一颗脑袋还湿漉漉的，皮肤也被洗得格外显白，漆黑的睫毛一扑簌，眼眶微微发红。
　　钟宁呼了口气儿，皱着脸说：“你怎么连头发都不擦？你是小孩儿吗？”
　　张蔚岚杵在那儿不吭声，动也不动。
　　钟宁知道他这是又犯病了，实在没办法，只能去卫生间拎一条干毛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