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海默先生,希望没有打搅到您,感恩节快乐。”莱斯特同海默先生握了握手,他紧张得有些不会说话,“不不,这是我的荣幸,您、您好,先生。”
卡尔沉默地搭着莱斯特的肩膀,他怕自己一开口就能要了这中年人的命,海默的大儿子擅长交际,他站出来解了围,他们边走边聊,还没到用餐区,莱斯特就知道他叫做丹尼尔,是一名医生,在费城念大学。
“我时常想念那里,毕竟比起这里,费城足够开放、民主,我也能获得更多的机会。”
“故土难离。”莱斯特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儿不错,丹尼尔,生意场上有句话,机会与风险并存。”
丹尼尔点点头:“当然,罗兰先生,我明白这个道理。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至少我在这儿开诊所可要方便多了。”
“听上去是个有趣的提议,我想用过午餐后我们能有一个更加细致愉快的交谈。”莱斯特微笑道,他们走进了庭院,草地上放着不少长餐桌,餐盘在太阳底下亮得发光,火鸡、蛋糕和南瓜饼堆得满满当当,几个衣着整齐的年轻女子正往客人们的盘子里添加玉米、甜山芋和鹿肉熬出来的炖菜。
海默先生向小镇人隆重地介绍了他们的身份,凯瑟琳和克莱拉毫无疑问地成为了焦点,不少年轻乡绅殷勤地围在她们身边,试图用一两个蹩脚的笑话换取一个单独相处的周末约会。
莱斯特咬着一块炸得金黄的南瓜饼,夹心是蔗糖、蜂蜜和一种淡奶酪,味道好的出奇,莱斯特简直爱死了这个。
“你要来一个吗?”莱斯特含糊着说。
“不。”卡尔咧开嘴,他凑过来叼住了南瓜饼的另一面,嘴唇几乎贴在了一起,甜腻绵软的味道使他皱起了眉头,他粗略地嚼了几口囫囵咽下,年轻人笑得眼睛弯起,金色的头发披在肩上,像是一整条发光的溪流,迷人极了。
他们的动作挺快,客人们沉浸在美好的事物和节日氛围中,没人注意到角落里发生的事,卡尔和莱斯特分享了一些吃的,直到这场本该愉快的午餐被一阵碗盘破裂夹杂着女人尖叫的声响打破。
布兰森先生无措地举着手,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这么做了,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才想一只被踢了屁股的猴子那样猛地跳起来,大脸盘涨得通红:“我、这不是我的错!我发誓我绝非有意!”
“哦,露丝,天呐,你受伤了吗!”一个金头发的年轻姑娘扑过去把摔倒在一片狼藉中的女人扶起身,她背对着莱斯特和卡尔,红头发盘在头巾里,穿着灰扑扑的裙子和旧皮鞋,哪怕她看上去又脏又落魄,站姿却仍然有着贵族小姐的派头——莱斯特眯着眼睛,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酒杯。
“露丝·布克特。”卡尔说,他抱着双臂,面无表情,侧脸如同冰雪雕成,看上去对前未婚妻的惨状的无动于衷,“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露丝站得不太远,她显然听到了,并且以一种能够拧断脖子的力道回过头来——毫无疑问,莱斯特和卡尔的存在使她震惊,那双睁大的绿色眼睛飞快地闪动着,她像是忘记了来意,用力推开布兰森先生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海默家。
人群发出轻嗤声,金发姑娘尴尬地涨红了脸,布兰森先生走过来向他们道谢,他有些忐忑不安,谁能料到这两个有钱人同那个穷道森有联系呢。
“我很抱、抱歉,先生。”布兰森说,“我不该这么对她,我是被气疯了——”
“别紧张。”莱斯特递给他一杯红酒,后者接过一饮而尽,“我们在泰坦尼克号上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布克特可是个贵族。”
布兰森抹了把冷汗,他端着酒瓶子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这、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她和她的丈夫来到镇上,从没提过来历——她有把力气,长相也不错,您知道的,我雇佣了她,在我的店里打打下手。”他尴尬地说着,脸色有些发白,但好在莱斯特不在意这个。
“......她的丈夫?”
“是的,一个挺有才华的年轻人,要我说,假以时日他总得成名。”布兰森苦笑,“可惜,他病得不清,肺结核症,他们家穷地一分钱不剩,要不然也不会让一个女人出来做苦力活。”
莱斯特张了张嘴,声音堵在喉咙里,时间过得飞快,他几乎把泰坦尼克号上的回忆抛在了脑后——那没什么值得牢记的,绝望总是叫人觉得心中苦涩。
卡尔沉吟了一下:“他们住在哪儿?”
布兰森没料到他会开口,比起温和好说话的莱斯特来说这位年轻的霍克利先生可显得太不好亲近了,他堆积在一起的脸颊肌肉抖动了一下,小声说:“......178号,先生。”
送走了快要昏倒的布兰森先生,莱斯特捏了捏卡尔的手指,资本家从自己的情绪里挣脱出来,抱着莱斯特轻声说:“我欠了他一条命,霍克利有恩必报。”
年轻人温顺地点头,卡尔的眼神却沉得发黑,阴云难散。
☆、Chapter 43生活
杰克和露丝的临时居所比卡尔所能想象得还要落魄,屋顶摇摇欲坠,看上去一场西北部常见的大雪就能完全地把它送进焚烧站里去当废品,他们有一棵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条顺着二楼破掉的窗玻璃伸进去,有一张冰冷的脸孔贴在上头,像一层真正的白色的石膏那样。
“道森真是好本事,看来他给自己提前弄了个地狱环境模拟体验场。”卡尔刻薄地说。
他推开门,那些可怜的木片发出凄惨的呻||吟,房间里没有一丝热气,墙角长满了潮湿厚重的灰色青苔,破破烂烂的楼梯上传来跑动的声音,一个小女孩儿从转角探出脑袋,她长得不错,但过于苍白,金发了无生气地垂在颊边,她抱着一只露出棉花和线头的玩具熊,冲他们瞪大了一双充满警惕和防备的棕色眼睛。
“......我们是杰克的朋友——我叫莱斯特·罗兰,希望他曾经跟你提起,尊贵的小姐。”莱斯特弯曲膝盖使自己能够与小女孩儿齐平,他维持着让人放松和亲近的笑容,“你的熊不错,我猜它是个同你一样漂亮的姑娘?”
“......南茜,如果你愿意这么叫它。”小女孩儿说,往后退了几步,没有露出一点亲近的意思,她慢吞吞地朝楼上走去,打满了补丁的大披肩从布满灰尘的台阶上划过,卡尔为此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他们上了第二层,在走廊右手的第一间房门停下,里面传来轻快的口琴声——是欢乐颂,小女孩儿揉了揉脸露出一个看上去足够明显的笑容:“嗨,杰克,我带你的朋友来看你了。”
靠坐在床头上的青年转过头,他戴着一顶显得有点可笑的毛线帽子,边缘溜出细软的金发,他看清了门边的来客,蓝眼睛几乎一瞬间迸发出光芒:“嗨,下午好,莱斯特,霍克利,挺久不见了是不是!”
“你不太好,道森。”卡尔说,他顺手关上了门,任谁都看得出杰克苍白得要命,嘴唇泛着青紫,床头柜上凌乱地放着一些素描纸和炭笔,上头暗褐色的血迹显得触目惊心。
“......老实说,肺结核。”杰克苦笑起来,他显得疲倦并且绝望,小女孩儿跑到床边抱住了他,踮起脚用细软的小手拍着他的背——一个充满了温情和忧虑的安慰。
卡尔拨弄了一下头发,他觉得心烦意乱。
杰克这人不错——哪怕他们依然相看两相厌——但他多少承认这点,可这世道真他||妈了,它甚至不愿意让一个好人长命!
莱斯特口气温和地说:“你应该去医院。”
他的表情把所有的人都吓着了,小女孩儿甚至蜷缩进了杰克的怀里,而刚进门的露丝甚至为看到的这一幕手忙脚乱地摔掉了自己手中的托盘——玻璃和药粉裹在温水里流了一地,她忽然掀起围裙蹲了下去,整张脸孔都埋在裙子里大哭起来。
杰克从床上爬起来,他努力地想要下地,但脚步虚浮得几乎难以站立,莱斯特扶住他:“别逼我发火,杰克,躺好。”
卡尔把露丝半拖半拽地弄到椅子上坐好,充满了嘲讽地开口:“怎么着,我和莱斯特不是为了欣赏一出拙劣的狗血剧而来。说真的,布克特小姐,你的眼泪现在在我这儿,可一文不值了。”
露丝红着眼眶瞪了他一眼,但她看起来好过了许多,小女孩儿帮着她收拾干净一片狼藉的地面,当他们捧着红茶杯子坐下来时露丝已经完全地平静了,她给了杰克一个吻——青年故意避开了她的嘴唇,她只亲到脸颊,但露丝看上去完全不介意,她捏着围裙走出去,准备为杰克重新弄一份药来。
“她变化挺大。”莱斯特说,“恕我冒昧,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杰克笑了笑,他无意识地握紧了床单,像是陷入了深刻而难以启齿的回忆:“因为......布克特夫人......她是一个完全的品德卑劣的人!”
杰克呼吸急促起来,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充满了愧疚、悔恨和难以克制的憎恶。
当老霍克利意识到他的儿子再也不需要一个布克特来充当结婚对象后,他们很快就被赶出了白杜鹃庄园,沉重的负债让他们喘不上气来,在他们变卖了所有的首饰衣物之后日子才显得好过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