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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入地球 (布洛卡区)


  可那盲人姑娘不问到底不罢休,马上便接着问:“他多会儿回来?告诉过你吗?”
  “永远不会回来了。”张沉说:“他去大城市过好日子去了,你别再等他。”
  这回面前的空气彻底安静下来,盲人女孩没再着急地问,只小声嘟囔了一句“好吧,谢谢你告诉我”便拄着拐杖一步步下楼。
  楼道里回荡着拐杖点地的笃笃声,张沉在这阵缓慢而沉静的声音里打开家门,回到只剩他一个人的家里。
  家里空无一人,他把两个卧室源源不断往里灌着风的窗户合到一半,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最简单的挂面。
  客厅沙发上横着一把吉他和一本翻开的乐理书。张沉没动筷子,而是着了魔一样去碰那把被留下的木吉他。他按了一个和弦,扫一下,脑子里出现一句话,再换一个和弦,扫一下,那句话竟像河一样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岔成好多条河,变成好多句话。
  程声从未告诉过张沉他为什么玩乐队,因为他也搞不懂自己陷入音乐的开端。可张沉闭上眼就明白了,关乎情绪的事只在一瞬之念,只要有情绪就能做音乐。于是他拖着抽血后泛着乌青的手臂,在一个人的客厅写下人生第一首稚嫩不成调的曲子。
  张沉觉得自己被这世界留下来了。
  吃过晚饭,张沉回到自己的卧室,屋里没开灯,他摸黑走到窗台前,透过窗户向外眺,像小时候那样望向远处的钢厂。钢厂四层被一群闹事的工人炸了,整个厂停工整顿,私自买卖厂子的领导和小老板同样躺在医院,但钢厂那只永无止境冒着黑烟的烟囱仍然坚挺地伫立在张沉视线最中央。
  他开始胃疼,眼前也变得模糊,有人影在烟雾中影影绰绰,张沉仔细去看,发现雾里全是熟悉的面孔,离开他的人又重新回到他身边。
  明明抱着一沓影碟来家里,他们一连看了好几部电影,跟着电影里的人哭哭笑笑,花了半卷纸。明明去深圳找到了爸妈和姐姐,他说自己已经攒够钱,过不了多久就要和海燕结婚,海燕一家都很喜欢他。
  李小芸也还在他身边,十七八的模样,她穿着红裙子和红色高跟鞋,在镜子前一寸寸照。张沉走到她身边,拿起桌上一根大红色的口红,仔细帮她涂,口红溢出唇线妈妈也不责怪他,只是看着他的脸笑。
  张沉摸着年轻妈妈一头乌发,跟她说话,说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做谁的妻子或妈妈,孑然一身,只为自己活。
  他还看到程声,都说人看不见未知的事,可他偏偏看到了。
  他看到密密麻麻的代码,看到巨大的电子屏,莹绿血红的字母数字在上面跳跃,像火一样跳跃,程声就是那个操纵它们的人。
  二十一世纪来了,千禧年在历史节点上炸开,奥运会,登月计划,人工智能,基因工程,脑科学,像烟花一样炸上天空,程声在里面,他掌着舵,是一片光明中最亮的那一点。张沉在他照不亮的地方,默默看他。
  他还听到耳边的欢呼和庆祝,看到那个人结婚生子了,他的儿子比他还聪明,他们家实现了四代清华,他的儿子踩着爷爷爸爸积累的知识和财富正往世界最高处攀登。没人再记得小小云城里几个缠绵的暴雨夜,昏暗衣柜里那个带着雨腥气息的初吻,三十五块一晚的小宾馆里他们如何缠绵。
  大家讲爱,爱是什么,千人千爱,万人万爱,亿人亿爱,张沉至今没有明白自己的爱是什么,他只是觉得很疼,程声说爱他,说他爱的时候会疼,浑身上下哪里都疼,那他们的爱就是疼吗?
  也许是吧,张沉想,他的手腕和胳膊还在疼,上面乌青一片,他才想起自己今天在黑诊所抽了一大管血,四百毫升血换来他爸剩下的手术费,他的脊背也在疼,上面盘踞着好几道长长的伤疤,是程声强迫他不许忘掉自己而砸出来的证据。
  屋里没开电扇,夏夜晚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掠过沙沙响的窗帘,吹上木桌,木桌上程声给他留了一封信,是那晚程声独自回来收拾行装时伏在张沉桌子上写下的告别语。信纸被一支木质鼓棒压着,只有短短一句话,上面写: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一九九七年?八月?三十一日
  (上部完)
  注:“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出自陆游的《钗凤头·红酥手》


第31章 张沉篇
  九八年夏天,张沉离开云城,去了全省唯一一个重点大学。
  填志愿那天,张沉坐在待了三年的旧教室里,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外面是萧条的街景,零散行人匆匆走过,脸上全都挂着不大高兴的表情。张沉不知想到什么,在一众陌生专业里选了省大刚开设没两年的计算机。
  从云城到省会的绿皮火车要开两个小时,不算太久,他每周往返一次,周五离开周日返回,和护工换班,一起照顾医院的张立成。风雨无阻。
  张沉开始积攒唱片,学校宿舍和云城家里被花花绿绿的碟片堆得满满当当。但碟需要钱养,爹需要钱养,护工也需要钱养,张沉只好多打几份工。他在餐馆洗过盘子,在迪厅放过歌,在量贩端过果盘开过啤酒,一天时间掰成八瓣用却仅仅勉强维持自己和云城家里的开销。每到医院缴费那些天张沉就要绷紧神经,一天只吃一顿饭,攥着手里的钱从省会坐火车回云城,等把钱交给医院才敢彻底放下心来,回自家老房子给自己做顿丰盛的菜。
  偶尔张沉也会心平气和地陪陪他爸,只是他爸未必时时如他一般拿的起放的下。
  张沉把轮椅上的张立成推去医院外面晒太阳,自己坐在草地里捧着本专业书看,偶尔抽笔划几处重点再做几道题。
  可一旁的张立成非要打扰他,絮絮叨叨埋怨,从社会埋怨到自己,最后还是落入一句话:“咱家倒霉,世界不公平啊。”
  张沉把书撂在一旁,迎着刺眼的太阳说:“是我们有罪。”
  张立成马上瞪着眼发出一阵干燥的大笑:“我们有罪?罪在哪?罪在不会投胎?”
  “罪在我们多余。”张沉从袋子里拿出个苹果和一把小刀,低下头,悉心给张立成削皮,接着刚刚的话茬继续说:“我们连为什么要活着都不知道,还要辛辛苦苦自己找,可能穷极一生也找不到。但有人天生就在对的位置,天生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错的是他们吗?不是,错的是我们,是我们无知,我们多余。”
  张立成问:“你觉得自己多余,怎么不去死呢?”
  张沉把苹果一把塞进他爸嘴里,也不管对面人呛得直咳嗽便独自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渣和土,轻松地说:“我不信邪,偏要留下来找位置,不行吗?”
  千禧年一过,整个中国都像被按了加速键。学校附近的平房一座座倒,新楼一座座拔地而起,三层变成六层,六层变成九层,宿舍老大总爱揽着张沉的肩问他:“你说咱们学校咱们系大楼以后会不会建成二十层?”
  张沉任他勾肩搭背,正儿八经回答他:“没准一百层,以后的事谁知道。”
  省会到底算发展迅猛,虽然不比北京上海,但足够给张沉这样的人一个往上窜的可能。大二大三,张沉开始接外包活,只不过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事——窝在学校机房当黑客,但来钱快,一单能抵他爸半个月的住院费。
  但他最喜欢的一份工作是酒吧调酒师,工资和当黑客差得远,但能免费看酒吧里每晚的驻场表演,有时候甚至能在帮人调音时趁机鼓弄两下音箱和合成器。
  那时候酒吧刚兴起,大学城附近就他们这儿一家,全城大学生都趁晚上往这儿赶来找乐子。酒吧有位驻唱歌手,每周的周中背一把吉他来,唱完就走。后来某一天他背来一把贝斯,举着话筒跟底下喝酒的人吆喝:“今天不唱流行歌了,给大家来点老外的低音!”
  张沉跟这人熟,下班时总能碰见这人收拾电线音箱,两人总是打照面,想不熟都难办。
  每天半夜两点是张沉的下班时间,有次他抱着程声送他的那把木吉他坐在凌晨的店门口弹琴,那时候他有点醉,总有客人愿意送他酒,张沉也不拒绝,人家乐意送他也乐意喝,每晚下班都有点晕头转向。他晕乎乎坐在路边弹琴,面前偶尔经过一对情侣,姑娘窝在小伙怀里,两个人连体婴儿似的在大街上腻歪,张沉仰头看他们,脸上挂着笑,可能是向往也可能是感慨。他弹琴的手没动,却忽然哼起前两年写过的一首歌,是首从没唱给人听的情歌。
  哼着哼着旁边有人挨着他坐下,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过后贝斯低音响起来,旁边那人竟跟着他的歌合完一整首。
  后来张沉才知道这人在他们学校旁边一家琴行里教乐器,吉他贝斯键盘,样样能教。莫名其妙地,张沉也跟着这人系统学起乐器来,木吉他变成电吉他,后来他又攒齐几个月工资买了把键盘挤在宿舍,一点点学编曲。
  有几次迎新晚会,张沉去台上唱了两首自己写的歌,那时候他已经很久没有剪过头发,黑发从刚到耳中长到下颌骨,最后又长到下巴,张沉不想剪,随便把头发拢去脑后扎一个小揪,看着活像个外聘来演出的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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