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陷落 (野楼又一楼)

　　这次意外，或许对许翊来说是新生。林致希望他能一直一直地往前走，不要再被那些无关紧要的、不值得的人与事牵绊。
　　他明明值得更好的。
　　后来再剩下的事就是等许翊清醒。他手术后反应良好，没有任何异常状况，医生说他应该很快会醒来。
　　尽管如此，林致还是一直心忧，索性直接向公司请了假，没日没夜地陪着。他这样熬，陆宸就默不作声地同他一起，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妥善地安排好，没让林致为别的烦忧过一丝。
　　可林致的心全挂在许翊身上，难免忽视了陆宸。有时候突然想起来，便会很歉疚地向陆宸道歉。
　　在这种时候，陆宸总是一副很沉稳可靠的样子。他面色平静地对林致说没关系，总让林致不自觉地想起高二那年，那个故作不在乎地扔给他酸奶的少年。
　　十年过去了，他真是一点没变，对人好的事情总喜欢默默地来。明明是个体贴又温柔的人，可面上却总是不露半分。
　　不过幸好，那些蛛丝马迹，林致最终还是发现了。哪怕隔了久久十年的时光，但没关系，一切都还来得及。
　　“过几天，我有些话想告诉你。”林致忍不住对陆宸说。
　　陆宸正笨手笨脚地帮林致把粥倒进碗里，闻言抬起头，面上还带着点粥撒到桌上时的不耐：“什么话？你可以现在就告诉我。”
　　林致嘴角有柔和的笑意，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认真：“是很重要的话，不可以随便说。”
　　陆宸皱了皱眉，像不太情愿，不过最后还是点点头，答应道：“好。”
　　手术后一个礼拜，许翊终于清醒过来。
　　林致很高兴，但高兴之余，心里又多少有些忐忑。关于陆宸的事，虽然郑泽锐了解到的一定跟事实有很大的出入，但开头却是对的——他开始跟陆宸在一起，抛除那点私心，确实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许翊的病。
　　如今郑泽锐将事情全部告诉给了许翊，可许翊醒来这几天，却只字未对林致提过。林致有心想解释，但碍于许翊的身体，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直到后来的一天，林致见许翊情况稳定，回公司销假。晚上再去医院，许翊突然递给他一张卡，语气平静地让他把钱先都还了。
　　林致捏着那张卡，指腹慢慢蹭着粗糙的卡尖，沉默几秒后，问道：“你今天下午是不是见了郑泽锐？”
　　许翊压根没想瞒他，很自然地点了点头：“是。”
　　林致不由有些气恼：“他都对你坏成什么样了，你还见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因为他没命了？”
　　许翊看着他，面上并无任何波澜：“知道，但是他可以借钱给我。林致，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所以我不能让你因为我搭上一辈子，你懂吗？”
　　林致一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许翊解释自己没有“搭上一辈子”。他刚要开口，许翊却突然把脸转到一边去，垂着眼一副拒绝交谈的样子。
　　“你先把钱还了。”
　　林致无奈：“许翊，我跟陆宸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不能收郑泽锐这钱，你………”
　　“你去把钱还了，林致。”许翊态度坚决，“我的命是我的事，我欠郑泽锐也比你欠别人好得多。不管你们两个是哪样，跟钱牵上关系就都不是什么好关系，你先去把钱还了，再来跟我解释。”
　　林致还待劝阻，可许翊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最后甚至还有些激动。林致哪敢让他激动，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了，匆匆到医院附近找银行把钱汇到了陆宸账户里，发了个消息暂时解释了一下，马上又回到了医院。
　　等确定林致确实将钱汇过去之后，许翊的态度才稍稍软化了一些。林致知道他其实是在跟自己生气，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后将事情都告诉了许翊。
　　“就是这样，我…我高中就喜欢他的，他也喜欢我。许翊，我其实没为你牺牲什么，你根本不用自责。”
　　第一次跟人说起这些事，林致有些不好意思，但说的时候又忍不住感到些异样的甜蜜，嘴角挂着浅淡笑意，表情很是柔软。
　　看到他这幅神情，许翊再想去怀疑，也不由得先相信了一半。
　　他还是不放心，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真的喜欢他吗？”
　　“嗯。”林致耳廓微红地点点头，小声说，“不会错的。”
　　“你确定不是因为感激？”
　　这个问题许翊问了好多遍，林致也回答好多遍，不由感到无奈。他很想好好跟许翊解释自己对陆宸的感情，但措辞几秒，还是找不出合适的语言，只能无奈地回答：“他帮我这么多，我当然很感激他。”
　　接着，像是羞涩，又把声音放得很轻：“可是我感激他跟我爱他，这一点也不冲突啊。”
　　许翊抿抿唇，只能暂时勉强相信了林致：“我希望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不会的。”林致认真。
　　许翊叹了口气：“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清楚？”
　　林致想了想，忍不住微微地笑：“就这几天吧。你知道，我该回家看看外公外婆了，我想叫他跟我一起。到时候我打算带他回高中看看，顺便一切都解释清楚。”
　　“他会跟你一起回去吗？”许翊问。
　　“会的。”林致肯定道，“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我。”
　　许翊不由失笑：“他好像很喜欢你。”
　　林致一愣，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是那种很明显的在恋爱中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许翊有些怔地看着他，心里竟有些羡慕。
　　“对了。我到时候还打算送他一束玫瑰花。”林致看着窗外只剩了半边的夕阳，橘黄色的余晖映到他眼里，显出一种很柔和的色调。
　　许翊开他玩笑：“你怎么这么俗？”
　　“俗吗？但是他的信息素就是玫瑰味的，所以我觉得那样很浪漫。”
　　林致抿抿唇，有些腼腆地对许翊笑了笑。
　　“如果他接受我，我想我愿意每天都给他买玫瑰花。”


第48章
　　陆宸收到转账短信的时候，正在医院附近等红灯。副驾驶上放着一盒栗子蛋糕，是林致前些天无意中提起过的，他排队排了很久才买到。
　　看到信息的第一眼，陆宸就敏锐地察觉出那是一笔跟许翊治疗费用大致相当的数字。
　　他的心猛地沉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反应，林致的消息紧接着就弹了出来。很少几个文字，只是让他把钱收着，剩下的晚上再谈。
　　陆宸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像是突然被人放到了悬崖边上，脚边摇摇欲坠，令人心悸。
　　还清了钱，接下来该谈的事情，他最清楚不过。
　　离红灯结束还有三四秒，陆宸盯着那跳动的红色数字，突然等不及地发动了车子。
　　他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一切行为几乎都是本能驱动。但这种类似的心情他其实很熟悉，十七岁看到躺在垃圾桶里的书信，那时他也是这样狂奔着去寻找林致。
　　或许是想挽回吧。
　　没想到十年过去了，他面对林致的本能竟丝毫没有变过。还跟以前一样没出息。
　　病房门口，陆宸喘息未匀。要推门而入的下一秒，透过虚掩的门缝，他突然听到两人的谈话。其中某些字眼让他的脚步狠狠停住了———
　　“你确定不是因为感激？”
　　“…他帮我这么多，我当然很感激他。”
　　………
　　“我希望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不会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清楚？”
　　………
　　到此为止，陆宸没有再继续听下去。
　　原来只是感激。
　　一个人该有多蠢，才会一次又一次自作多情，哪怕已经为此吃过了苦，却还是控制不住去追寻。
　　他突然想起八岁那年发高烧，可全家都围在过敏的弟弟的房间，没人发现他也在生病。他记得房间很黑，身上很痛，他烧了整夜，喊了很多声爸爸妈妈，但没人来看他。
　　腺体就是在那时感染的。
　　若说八岁之前，他对父母的偏爱只有隐约的感觉，那八岁之后，他便对自己相对来说不被爱这件事有了深刻的认知。
　　不过他从小就是个很骄傲的人，所以面对父母的“没那么爱”，他选择了不在乎，和不乞求。
　　但在林致这里，对于林致的“不爱”，他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跌倒。尽管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很在乎。
　　可是这次他不想再做被拒绝的那一个了。那种延绵十年的狼狈，他不想再次品尝。
　　离开医院后，陆宸去了公司。他在公司待到很晚，回到家的时候，看到林致正在收拾行李。他还是穿着之前常穿的睡衣，额发安静地垂下来，遮住一点眉毛。
　　“你回来了。”
　　听到声音，林致抬头向卧室门口看，他对陆宸笑了笑，看不出丝毫不自然的痕迹。
　　陆宸目光扫过收好的行李箱，心中涌起一阵很钝的痛感。
　　该结束了。
　　林致顺着陆宸的目光看过去，知道他看到了自己收好的行李，于是便开始在心里斟酌词句，想着该怎样开口邀请才不至于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