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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深不渝 (genoki)


  那位所谓的“苏总”正在一旁痛哭流涕,苏飞渝却像对自己将要经历什么毫无所觉似的,瞪着一双很亮的眼睛与季薄祝对视,唇角抿得紧紧的,装作一副全然无畏的样子,垂在腿边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那么漂亮,那么可爱,如同浑身绒毛的幼小雀鸟一般懵懂得令人怜爱。
  这种摇摇欲坠的美让绝大部分人生出保护欲,但还有另一种人类,被脆弱引诱,催生出完全相反的欲望,善于使用居高临下的恶毒,从摧毁中获得欢愉。
  季薄祝就是那种人。
  他会把手覆在雀鸟的脖颈上,缓慢收紧,享受身下人濒死的痉挛和挣扎,如此反复,直到一切重新归于沉寂。
  季潮捕捉到季薄祝眼中腾起的玩味,几乎立刻就确认了这个预定的将来。
  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干涉他父亲的私生活,永远与那些莺莺燕燕井水不犯河水,但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抓住了苏飞渝的手腕,人生头一次开口从父亲那要走了一件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但苏飞渝终究不是物件,而是活生生的人,因此当管家过来问苏飞渝的去处怎样安排,季潮没多想,只吩咐说先暂时给个客房让他在老宅住着。
  等周末结束他回了香庭上学,又正碰上学校的庆典和年级季考,忙忙碌碌一连半个月都没回过一次老宅别墅,自然而然便把苏飞渝的存在抛之脑后,直到某天深夜管家打来电话,语气抱歉地说苏少爷已经发了三天高烧,看了医生也不见好,今天又不知怎的烧得更厉害,吃了药也全都吐出来,这样下去怕是要不好,少爷您还是回来看一眼吧。
  管家服务季家多年,了解季潮性子,知道他保下苏飞渝完全是一时兴起,根本没把这人放在心上,因此苏飞渝病了的事一开始他压根没想往季潮那说,晓得自己不应拿这事烦他,如今更不该大半夜的吵醒自家少爷让他回老宅。
  但管家多少与苏飞渝相处了一段时日,漂亮小孩又总是讨人喜爱的,更别提这孩子乖巧安静得很,平日里还会帮佣人们打打下手,问他有什么需要也只是摇头,今天大约实在是烧糊涂了,夜里突然开始哭着说胡话,管家看着他实在可怜,仔细听了半天,觉得他是想见季潮,才心软打了电话。
  -一个半小时后轿车的灯光刺破黑暗夜色,驶进季家老宅大门。
  管家就候在门口,见季潮到了赶紧迎上来,低声说医生刚才来看过了,本来是要打退烧针的,但苏少爷也是烧得不太清醒了,闹了一阵没打成,少爷您一会哄哄他吧,最好还是打一针,再烧下去怕是脑子都要烧坏了。
  好歹那人也半大不小了,怎么还要人哄。
  再加上管家口中的形容,哭,闹,还要见他,季潮便想当然地把季薄祝的某些难缠情儿形象代入了,凭空想象出一个撒泼打滚哭着吵着要见他的苏飞渝。
  烦死了。
  季潮想。
  但苏飞渝是季潮当着他爸的面明明白白要过来的人,如今病得严重,他总不能不管。
  只是从睡梦中被吵醒,坐一个多小时的车横跨整个市区回到位于市郊的老宅别墅,心里不憋气是不可能的,再加上先入为主的难缠小孩印象,脸色自然不可能好到哪去,因此当他推开苏飞渝房间的门,本来正缩在床边跟医生大眼瞪小眼的男孩被他阴沉着的脸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整个人缩成一团往墙角躲,被子从头蒙到脚,只露出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咬着唇像是看陌生人似的瞪着季潮。
  他这个样子,季潮一肚子的无名火顿时全熄了。
  “飞渝?”他叫苏飞渝的名字,刚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苏飞渝就露出更加戒备的神情,哆哆嗦嗦地想跑,却慌不择路,被早有预谋的季潮一把抱住。
  季潮觉得自己怀里撞进了一个小火炉。
  他们年纪相差不大,苏飞渝却远比一直修习格斗技的季潮瘦弱,发育也不好,本就矮了一头不说,从力气到体重都轻飘飘的,再加上发烧手脚发软,挣扎了没一会就败下阵来,连同身上的被子一起被季潮牢牢锁在怀里。
  这怎么看都不是想要见他的反应。
  季潮还没来得及细想,不知怎地怀里的苏飞渝突然发出细小的抽噎声,眼圈又开始泛红,嘴里说着“不要,不要”,一边用手努力推季潮肩膀。
  “不要什么?”季潮没放手,耐着性子问他。
  “针!”苏飞渝确实是烧糊涂了,只知道扭着身体,像个小孩子似的嘟嘟囔囔地回答,“他们会拿针扎我!”季潮无法,也看出来了苏飞渝是在本能地躲医生和他的注射器,只好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管家,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房间的门关上了,医生不在,苏飞渝果然慢慢安静下来。
  季潮叹了口气,弯下腰托着屁股把他抱起来送回床上,又想起管家的嘱托,可他从没哄过人,还在想要怎么说,就看见苏飞渝坐在床边,保持着贴在他怀里的姿势,头埋着,眼泪慢慢地从眼眶里淌出来,一滴接一滴,滑过玫红色的鼻尖和下巴,很快在被子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季潮完全没料到这一出,不知为何心慌得不行,只好隔着被子把苏飞渝整个圈起来,既生疏又慌张地拍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我不会让他们扎你。”
  苏飞渝真哭起来完全不是季潮之前想象的那个样子,他的哭压抑而沉默,几乎不出声,连抽气都细细碎碎的,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掉。
  季潮看得心疼,有意想转移苏飞渝的注意力,就故意问他:“我是季潮,还记得吗?”苏飞渝把脑袋埋在他怀里,热烘烘的温度似乎连季潮的心都要烤化了,过了好一会才很慢很慢地点了下头,说:“嗯,季潮。”
  “我在这,没事了。”
  季潮又干巴巴地说了一遍,力度很轻的一下一下给他抚背,苏飞渝就慢慢地不哭了。
  季潮看他终于冷静下来,松了口气,探手从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给苏飞渝擦脸,低头就看到他被泪水糊在一块儿的长长睫毛和烧得通红的脸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烫,就想起身去叫管家拿退热贴。
  但苏飞渝比他反应更快,季潮刚想直起腰苏飞渝的手就伸了过来,紧紧攥住他的领口不肯松开。
  “不要走。”
  苏飞渝轻声说,一副很依赖季潮的样子往他怀里拱,“我害怕,求你了,别走。”
  “我没有要走。”
  季潮头都大了,好言好语地解释,“只是出去叫管家进来,就一会,好不好?”苏飞渝抬头看他,眼睛里流露出毫不遮掩的怀疑,不摇头也不点头,十指攥得紧紧的,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季潮没办法,弯下腰与苏飞渝对视,终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哄人:“不怕了,我就在这儿的,哪里也不去。”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安抚性的坚定,按着苏飞渝的后脑让两人额头相抵,耐心地哄他,“我就出去一下下,有人欺负你,你喊我的名字,我就过来救你。
  你看,有我护着你,没什么好怕的了。”
  苏飞渝看着他,也不知是信了没有,半晌才张了张嘴,叫他:“季潮。”
  季潮笑了下:“哎。”
  苏飞渝这才犹犹豫豫地放开他。
  季潮让他躺下,又给他盖好被子,才转身出去找管家拿药,他去了有一会,拿着退烧贴和放了安眠药的水回到房间,发现苏飞渝还维持着他离开前那个平躺的姿势,被子拉到鼻子上,露着双眼睛很紧张地看着季潮。
  “怎么了?”季潮问,一边撕开退烧贴的包装袋放在他额头上,坐在床边看苏飞渝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喝水。
  等了没一会就听见苏飞渝很沮丧似的小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季潮失笑,故意板着脸质问他:“说了不会走就不会走,我是那么没信用的人吗?”苏飞渝的脸更红了,羞愧难当地重新钻进被子,小小的一张脸埋在被褥里,不说话了。
  季潮静静陪他坐了一会,觉得苏飞渝应该睡着了,就往下拉了拉被子给他透气,打算喊医生过来打退烧针。
  衣角却被轻轻拽了下,苏飞渝蜷成一团,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叫他:“季潮。”
  “嗯,在呢。”
  季潮隔着被子拍拍他的背,“睡吧。”
  苏飞渝的脸上便浮现出安心的神情,像只黏人的小猫那样朝他挪了挪,身子紧紧靠着季潮的大腿,在彻底陷入睡眠前季潮听见他用自言自语的音量低声恳求:“你别不要我。”
  -在医生为睡着了的苏飞渝打针期间,季潮站在一旁,从管家支支吾吾的话语中弄清了苏飞渝发烧的真正原因。
  是前几天季薄祝又带了人回来。
  可能那会苏飞渝正在外面院子里,见季薄祝回来了一时没敢进屋,佣人们又都在忙,谁都没发现他不在自己房间里,苏飞渝也不敢叫人,就这样被锁在外面一晚上,着了凉。
  偏偏那天季薄祝玩得狠,第二天一早还撞见了保镖们抬着人出去,身后血淌了一路,这下彻底受了惊,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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