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想去也不是不可以,你跟我过来。”王娟抻了个懒腰,朝庄隅勾勾手指头,将他引导了小厨房。
“你把这袋花生拨完,就可以去了。”
“这、这么多。”庄隅原本笑着的嘴角一下子垮了下去,眼泪花在眼眶里转圈圈。
这袋花生的高度都到了庄隅的腰间,如果全部剥完都要半夜或者凌晨,那他一定赶不上见小夏哥。
王娟没了耐性,懒得再同庄隅说废话:“什么时候剥完,什么时候去前院,没事儿,我不着急。”
说完就关门,仍下小庄隅在身后。
王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庄隅也不再装成听话模样。他眼里满是厌恶,擦了一下眼角硬憋出来的泪水,使劲踢了一下袋子,未封口的袋子倒下,一堆圆鼓鼓的花生争先恐后倾斜而出。
抬起脚,庄隅踩在花生壳上,嘣出两个干瘪的花生粒。
“一定要离开这里。”
庄隅不记得父母是谁,自他有记忆时就在这所福利院长大,他努力听话,可是一直都寻不到被收养的机会。
原因只不过就是在和志愿小姐姐玩的时候随口说了句饭不够吃,半夜会饿肚子。漂亮的志愿小姐姐听后非常生气,拉着他去和院长理论,院长耐心地同她解释,说只是厨房的临时工生病没预估好做饭的量,下次一定会注意。结果等待志愿小姐姐走后,庄隅被关到小黑屋子里惩罚,院长还叫所有的小朋友都不要搭理他。
庄隅很无助,反抗的结果只是更加严酷的惩罚,他害怕了,只有装得顺从才能稍微过上好一些的日子。
这段时间里,只有年长他半岁的夏东会偷偷和他讲话。但是上个月夏东被一个叔叔领养走了,夏东哥哥同他约定,被收养后他会和新的爸爸妈妈说说好话,然后把庄隅也带出青草福利院。
想离开这里,只有一次机会。不甘心的庄隅蹲坐在地面上,手里无意识地剥着花生。既然不让他去,那就偷偷过去,反正只要最后被成功领养带进新家,就再也不必与这些讨厌的护工见面。
几分钟后,庄隅用花生壳摆了一条最佳路线。
哥哥
想去前院,有两个方法。
一是从室内穿堂而过,经过两扇门,但门常年紧闭且门钥匙都是由护工保管,所以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二是那条只有庄隅知道的秘密通道。青草福利院的前院和后院是由一堵墙隔断开,爬满滕科植物的墙面,两端都种植着密匝匝的灌木丛和蔷薇花。但由于年久失修,墙体下方有一处破洞,是庄隅之前在给这些植物浇水时偶然发现的。
庄隅要穿过那个底端的破洞,从参差茂盛的灌木和蔷薇花的空隙中爬出去。
蔷薇花是蔓藤爬篱笆的植物,福利院里种的品种尽是重瓣红色,此时正值花季,它们开起来艳丽妖娆,然而这些美丽的外表下,其枝干上满是锋利的倒刺。
厨房里的庄隅将花生袋推到角落里,拍拍身上的灰土,他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面上的时钟。
十一点半,还有半个小时,时间尚充裕。
庄隅打开水管接了半盆水,将脸颊擦洗干净,眼神里按捺不住兴奋,脚步匆匆地跑回宿舍,掀开被子,从底下翻出一个劣质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拆开结扣,里面装着的是一件被叠得整齐的衣服。这是庄隅所拥有的最好看、最体面的衣服,是前年志愿者小姐姐过来时特意买给他的。
粉色的短袖上印着一只翘着尾巴的白色小猫咪,附带一条纹领带做配饰,白色的小短裤也被庄隅洗的干干净净。
庄隅很小心地将这身衣服套在身上,他平日里不舍得穿,但是夏东告诉他要把自己打扮可爱一些,被领养的几率才能更大。
庄隅的心脏砰砰地跳动,如同怀揣着一只蓄势待发的小兔子。在走出宿舍的门口前,庄隅路过一面镜子,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几步,他又特意折返回去,在镜子面前扯扯衣摆。
这件衣服两年前试穿的时候尺寸还有些大,可是现在却有些短了。
但由于长期没有充分的食物供给,轻微营养不良的庄隅尽管已经长大了两岁,却没长多少个子,比起同龄健康的孩子矮了许多。
消瘦的脸颊衬着他的下巴尖尖的,嘴唇薄嫩,鼻尖微翘。庄隅在镜子面前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浮现出浅浅的酒窝。
好傻,好蠢。
庄隅嘴角沉下,揉搓脸庞,觉得自己十分滑稽,就像是动画片里的小丑般惹人发笑。庄隅又变化了几个小动作,眼帘忽闪忽闪,两颗黑宝石似的眼珠使人心生怜悯。
快到了时间,庄隅还是不满意,但只能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朝草丛方向进发。他不敢太早过去,若是先于客人被护工发现,会被拎回去关在小黑屋子中。
但客人在场的话,那么院长和护工们就会装出一副好人样子,不会过于为难他,庄隅对于他们的伪善感到恶寒。
没几分钟,庄隅就蹲在了栅栏旁,灌木茂盛,蔷薇花攀附在上,撒发着沁人的芬芳。可此时的庄隅却无暇估计这些,他侧着耳朵倾听声音,汽车摩擦地面,已经有速度快的客人来到这里了。
还不到时间。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庄隅依旧没有听到前院小伙伴的声音。
往常在客人下车时,院长会组织所有听话的乖孩子站成长队,然后大声喊出“谢谢您的关心,欢迎到访”之类的口号。可是今天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迟迟没有动静。
对于所有的不可计划的因素,庄隅都不敢忽视,他决定再等一会儿。
“庄隅,你干什么呢!!”
王娟本打算到厨房查看剥花生的进度,结果没找到庄隅,问了几个小孩儿被指引到了墙边。然后就看见庄隅这小兔崽子换上新的衣服,王娟眼睛一转,明白他是想要偷偷跑去前院。
“小王八羔子,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给我过来!”
王娟怒不可遏,庄隅竟然敢违抗自己的指令,便随手从一边顺来一根木棍,气势汹汹地朝庄隅走过去。
在福利院中,这些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甚至其中有些还带着病,柔弱得就像圈养的小鸡仔,任人宰割,没有反驳的话语权。
护工们也喜欢对他们呼来喝去,指示他们做粗活,他们也任劳任怨,稍微对他们好一些便感激涕零。这些孩子大多都是如此,可王娟发现庄隅就是个狐狸崽子,看着乖巧,心眼可不少,事实果然如她所料。
“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数五个数……”
庄隅听到王娟的声音时,着实被吓了一跳,握着拳头,恐惧地咬着嘴唇。
“五,四……”王娟狼似地盯着庄隅,口中念着倒计时,“你要干嘛……”
庄隅没等她数完,一个猛子扎进了灌木丛中,枝叶荆条刮擦着他稚嫩的皮肤,庄隅用手臂护住自己的脸颊,摸索着那道能经过人的空隙。
“我可以出去的!”
庄隅在心底为自己打气,但手忙脚乱,他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破洞,后面的王娟也急了,奔过来拿着木棍戳着庄隅,但是灌木丛枝叶繁茂挡住了她的视线,伸手去抓也够不到庄隅,反倒被刮出了血痕。
“出来,你还想跑到哪去!到哪我都能给你抓回来。”王娟又气又急,口头上威胁。
今天来的阔太可是个大人物,院长给他们开了好几次会,反复告诫今日不可出差错,若是被庄隅搞出茬子,她就别想要工钱了。
庄隅对她的声音充耳不闻,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继续跪伏在地面上摸索。
终于。
“找到了!”庄隅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奋不顾身地将整个身子挤进那个破洞。
然而破洞的另一侧也是由满满的蔷薇枝叶覆盖住的,庄隅憋着一口气,拨弄着前面横出的灌木枝条,可是他却没有时间耐心地躲开蔷薇的刺。
“痛……”
手臂上传来刺痛,脸颊的皮肤也被刺破。爬了几步距离,庄隅的眼前出现细碎的阳光,恍惚间他看见了一只手。
这只手修长且骨节分明,仿佛是一件绝美的艺术品,微泛着冷意。
好像…
好像救赎者。
“请帮帮我。”庄隅毫不犹豫握住那只手,然后借力从蔷薇丛中爬了出来。
紧紧拉着那只手,庄隅微微弯曲着膝盖,呼呼地喘着气,可还没有等他欣喜地站起来,自己整个人却被人踹翻到地面。
“大少爷,请小心。”
身材强健的西装男子突然出现,将那双手的主人护在身后。
庄隅脑袋撞击在地面上翻滚了几圈,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他微眯着眼睛,依稀间看见那个魁梧的男人掏出了一把枪。
不是玩具塑料枪。
这只枪裹挟着冷冽的钢铁光泽,射出的子弹能够轻而易举地穿透自己的身体,然后炸出一摊的血花。
“我不是故意的,咳。”庄隅忍下喉管里泛起的血意,瘫软在地上,因恐惧而哽咽道:“我,我只是想要爬出来。”
就算庄隅心思比同龄的孩子细腻,依旧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只知晓他差一点就死掉了。